新華社四川北川６月５日電(記者 肖春飛 劉海 徐松)２００８年５月１２日，八級大地震，北川羌族自治縣縣城瞬間被摧毀，１５１９名縣級部門和鄉鎮幹部中，初步統計死亡４２８人，遇難人數接近３０％，倖存的幹部，８０％不同程度受傷。
在災難中，北川幹部陷入痛苦的選擇中，但時間並不允許他們選擇。他們只能重重跪在掩埋住年邁父親的瓦礫堆前磕幾個頭，只能輕輕放下在自己懷裏死去的年輕妻子，衝進搶救群眾的第一線。
他們必須堅強，儘管只能借助超負荷的工作，來麻木內心的痛苦；儘管夜深人靜時，才能放聲痛哭。
他們從廢墟裏爬出來，再也沒有倒下過。
救親人還是救群眾？北川幹部做出痛苦選擇
巨大的轟鳴聲回蕩天地間，塵煙完全遮蓋住明麗的天空，呼救、慘叫、哭泣……處處可見遇難者痛苦扭曲的遺體，人們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茫然奔跑……
北川，中國唯一的一個羌族自治縣，地處四川盆地向藏東高原過渡的褶皺地帶，建城于兩山之間、清流之畔。人們一點一點在狹長的山谷中建成一座以旅遊知名的美麗小城，人們在辛苦建設家園的時候，渾然不知在地底深處，地板碰撞産生的巨大能量，也在一點一點積累，終於在５月１２日下午２時２８分，猝然爆發！
山崩地裂！縣城西面的王家岩，從３００多米高空垮塌，２００多萬方土石傾瀉而下，覆蓋了多半個老城區，城區東面的景家山３公里多寬的陡岩上，垮塌下３００多萬立方米的巨石，砸向學校、機關、街道和居民區。１５０００多人死亡，３０００余人下落不明，２６１８０人不同程度受傷！
翻開北川“地震後人員基本情況統計表”時，記者的手一直在顫抖：縣財政局７３人，３４人倖存；地稅局６８人，２９人倖存；北川縣法院，４３人中僅倖存１６人；縣教育局機關５７人，倖存２４人；曲山派出所８名幹警，全部失蹤……
北川縣常務副縣長楊澤森，地震後被壓在政府辦公樓的廢墟中，救他的人給他打傘，給他喂水，和他説話，但是，卻沒有辦法把他救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生命氣息越來越弱，慢慢死去。從最初的恐懼與慌亂中清醒過來後，北川倖存的幹部迅速組織群眾開展自救，救群眾還是救親人？這是一個極度痛苦的選擇。
北川縣委常委、副縣長瞿永安在地震後第一時間趕回縣城時，妻子與父母、岳父岳母、侄兒、侄媳等１１位親人被壓在鋼筋混凝土下，他撲通一下跪倒在廢墟前，重重磕下３個響頭，淚流滿面，説：“父親，對不住了！”隨後組織救援隊伍搶救學校、醫院等人員最密集、受災最嚴重的單位，率眾從廢墟中救出了１３名倖存者。
縣委組織部副部長、人事局局長劉寧在地震發生後三天時間內，迅速疏散群眾，救治傷員，安撫受災群眾，在這三天裏，劉寧一直沒有去看被埋在廢墟裏的妻子。直到震後第三天晚上，他才有空到妻子被埋的地方看了看，妻子工作的財政局大樓一到三層全部沉陷，四到六層嚴重傾斜，妻子生還的希望渺茫。他哽咽著説：“我應該早點來，也許還有希望……”
縣司法局局長湯宗良在地震發生後的救援中，扶起一個老婆婆時，突然想到自己的老母親一個人在家，迅速往家裏跑時，發現家已經不在了，只剩一堆猙獰的瓦礫。他朝著家的方位跪下去，哽咽説：“兒子不能顧你了！”地震後的９０個小時內，湯宗良只喝了兩瓶礦泉水，啃過幾塊餅乾，他不知道餓，也不知道渴，只知道要救人！
勾雲章，北川縣公安局巡警大隊大隊長，地震發生後，他瘋狂跑到縣公安局大樓旁邊的曲山小學，帶著哭腔大聲呼喊：“勾拂雷、勾拂雷……”
勾拂雷是勾雲章的兒子，１１歲，上小學五年級，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男孩。
兒子沒有回答，勾雲章的身邊，全是困在瓦礫中的孩子的呼聲：“警察叔叔，救救我……”
呼救聲讓勾雲章無暇顧及兒子，跪在地上就用手在廢墟上刨挖，雙手很快血肉模糊。很快，在曲山小學的廢墟上，到處是發瘋一般用雙手搬磚頭、扯鋼筋的警察。地震讓縣公安局大樓與公安局宿舍轟然倒塌，從廢墟中活著衝出來的警察，在局長譚佳敏的帶領下，想也不想就跑到曲山小學，一個個衣衫襤褸，滿面塵土，淚水汗水在臉上衝出一道道溝來。
到下午６時，警察們搶救出曲山小學近３００名師生。此時縣城與外界的聯絡全部中斷，在他們面前是上千名等待轉移的北川父老鄉親，３０多位北川民警成為受災後的北川第一支有組織的救援隊伍，成為受民群眾最信賴的人，在地震發生當天，就轉運重傷員４０余名，安全轉移受民群眾２０００多人。
但是，勾雲章沒有發現心愛的兒子。後來，他又接到消息：妻子劉洪巧遇難。這個平時腰桿筆直的堅毅的男子，兩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北川縣公安局，２０位民警遇難，４０位民警失去５３位親人，其中８位民警失去配偶，２位民警失去父母，１１位民警失去母親，倖存的民警中，幾乎沒有一個是家庭完整的……
縣委組織部幹部姜勇，親手刨出廢墟中的妻子，妻子傷得太重，身體一點點涼下來，在丈夫的懷中死去。姜勇放下妻子，轉身搶救傷員。直到震後第三天，他才將年邁的父母和１歲多的女兒帶出北川災區，安置到綿陽安置點。到達安置點後，他將在安置點的２０多名北川縣機關幹部組成服務組，為受災群眾服務。“我只能盡力多做點事情，這是對老婆最好的悼念……”他説。
地震發生後，上級有關部門要求災區縣市上報抗震救災典型，已經催了四次，但北川縣一直未能確定人選。
在擂鼓鎮，記者見到北川縣委書記宋明，説起推先進個人的事時，他自言自語：“報誰呢，你説報誰呢……你們看到的這些幹部，個個都是英雄，每一個人身後，都有一把血淚故事……”
“在地震中活下來，沒有理由再浪費時間”
北川溝壑縱橫，山高谷深，９８％以上是坡地，在地震中，全縣境內２８６９平方公里全面受災，出現了數萬處垮塌方、泥石流和大滑坡，垮塌數百萬方的特大滑坡達１００多處，山體上，數公里長數米寬的裂縫隨處可見。全縣水、電、氣、交通、通訊全部癱瘓。由於幹部大量傷亡，北川行政事業部門運轉在地震後一度處於癱瘓狀態，但是，中共北川縣委在第一時間成立了抗震救災指揮部，行政系統也迅速得到重構，組織倖存的幹部迅速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來，全力投入抗震救災工作之中。
５月１２日下午２時１８分，縣委書記宋明當時正在去成都開會的路上，剛到擂鼓鎮。他叫司機立即往回趕，經過縣城外的北川中學時，情況非常慘烈，宋明把所有活著的能夠站起來的人分成了三組，在倒塌的教學樓救人，並且安排了８路人馬分頭出去報告受災情況。宋明自己衝上北川中學的廢墟，雙手挖得鮮血淋漓。
同一時刻，縣長經大忠正在縣委禮堂開會，會場內有５００人，地震發生後，求生的本能使台下的人紛紛離開座位，朝門外飛奔。會議室只有兩扇小門，經大忠大聲吼叫：“黨員幹部留下，讓學生先走！”８分鐘後，經大忠才帶著其他幹部跑出搖搖欲墜的會議室。在路上，經大忠救出一個小女孩。
地震過去４天，經大忠得到消息：妹妹、妹夫、兩個侄女和一個侄子遇難……
救援部隊趕到後，北川幹部的工作重點從救援生命轉為受災群眾安置、衛生防疫、對次生災害的防禦以及道路的恢復暢通等等。目前，北川抗震救災指揮部與綿陽市抗震救災北川前線指揮部合署辦公，工作人員統一調配。
由於大量幹部傷亡，目前北川幹部均處於高負荷工作狀態。宋明每天只能睡很少時間，要麼睡帳篷裏，要麼睡車上；經大忠疲憊不堪的時候對部下説：“要是我睡著了，你必須馬上把我弄醒。”他説：在地震後能夠活下來，等於有了第二次生命，沒有理由再浪費時間。
記者在設於安縣安昌鎮的北川縣臨時政府看到，幹部們都忙碌不堪，有的手臂打著石膏，纏著繃帶，有的走路一拐一瘸；失蹤人員登記處，一位幹部衣衫襤褸，左眼眶還有一大塊淤青沒有消退，只能半睜著眼，伏在桌子上登記失蹤人員……
縣政協主席楊應慶目前是北川抗震救災指揮部群眾安置組組長，手下只有１６人，卻要負責選定受災群眾安置點，規劃落實板房、帳篷、臨時居住房的搭建；負責受災群眾的接待、資詢、糾紛調解和安置工作；指導北川２０個鄉鎮的受災群眾安置工作。他説：“現在幾乎所有政府工作人員每時每刻都在超強度地工作，而現在這種情況，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我們從廢墟裏爬出來，就再也沒有倒下過！”
地震發生後，北川縣委發出命令：除重傷外，凡是倖存的黨員幹部，不許退後，都必須回到抗震救災的第一線。
針對幹部大量缺額的困難，縣裏打破行業、身份限制，從事業單位、企業選拔優秀幹部，並破格提拔年輕領導幹部，北川中學校長劉亞春不顧個人安危，迅速組織施救，從廢墟中救出２００余名學生，被提拔為縣文教體局副局長；共産黨員、農民企業家席成友在自己的企業遭受嚴重損失的情況下，自費從外地買回七千斤大米，説“就是傾家蕩産，我也要讓大家都吃上糧”，被任命為擂鼓鎮勝利村黨支部副書記。縣委組織部也出臺了非常時期幹部的管理辦法，包括在特殊時期幹部的考核，工作職責等內容都做出了詳盡的要求。
５月２５日，北川縣委免去了片口鄉黨委書記、人大主席的職務，調曲山鎮做一般幹部。這個鄉黨委書記的妻子在地震中被埋，母親遇難，兒子也受重傷。他除５月１３日至１４日在片口鄉組織群眾開展自救外，沒有請假就去了重慶看護兒子，返回北川縣城時也沒有報告片口鄉受災情況。北川全縣２０個鄉鎮中，只有他沒有在鄉鎮一線組織領導抗震救災工作。
宋明説：在地震的考驗中，絕大多數北川幹部是好樣的，“老百姓看到我們幹部沒有當逃兵，而是堅持工作，很相信我們”。
縣民政局局長王洪發失去了１５位親人，包括心愛的兒子，但他一直堅持在搶險的第一線。他説，自己沒有時間傷心，等空下來的時候，他會痛哭一場。
“總是沉浸在悲痛中，是沒有用的。”經大忠説，北川有黨中央和全國人民的支持，就有信心把家園建好，“我們從廢墟裏爬出來，就再也沒有倒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