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2月4日電(記者王曉磊、雙瑞、丁靜)2015春運,緩緩拉開序幕。28億人次,無數離別和重逢。 一如往年,但又不同往年。有的人是眾多次重復之一,有的是人生頭一遭。 在3日晚的夜幕下,春運的前幾個小時,正發生著什麼故事? 守夜 沿著鐵路線,進入隧道僅500米,就像進入了無光的深海。 一列裝束如霍比特人的隊伍,手握標槍般的冰桿,正無聲地快速行進著。頭燈,是他們唯一的光源。 他們是神秘的“打冰人”,每天的任務是除掉隧道裏的堅冰,保護列車安全,工作地點是偏僻的北京鐵路局豐臺工務段雲彩嶺工區隧道。 90後羅曉剛是“打冰人”之一。平時喜歡網遊“夢幻西遊”的他,早已學會在工作時保持沉默——這裡絕不允許説話,以便隨時聽清防護員的警報。每當巨大的冰錐被打掉,就會迅速被推入兩旁的排水溝。 20公里隧道中,有500多個冰點。有時候一覺醒來,冰柱又結成大腿般粗。 警報猛然響起,一輛拉煤車隆隆駛來,頓時柴油味刺鼻,噪聲讓耳鼓脹痛。羅曉剛和同伴熟練地閃入避車洞。巨大的隧道風中,頭燈周圍的煤屑如亂飛的蛾子。 “明年這裡會用科技手段除冰。”出隧道後,羅曉剛説,這是他最後一次春運打冰了。 和整晚沉默的羅曉剛相比,另一個“春運守夜人”張博的工作截然相反——説話。 作為京滬高鐵調度員,他的工作地點是北京鐵路局4050平方米的巨大調度指揮廳。晚上9點,距春運還有數小時,他已下了上百條命令。 高鐵正日漸成為春運主力,2014年春運就發送了8688萬人。作為“司令部”成員,張博和同事們指揮列車、調整計劃、發佈調度……每一個指令都關係重大。 短暫間歇中,他抽過一塊白板,隨手便給記者畫出中國“四縱四橫”的所有高鐵線路。其中的一縱,他加粗幾筆,那是京滬高鐵。“我從小就是鐵路發燒友。一上工位,我就覺得興奮。” 然而,今夜張博所要説的話,和韓偉臻相比,則又少得多。 41歲的韓偉臻語速奇快。當了7年鄭州火車站值班站長,早已習慣了春運的“戰時”節奏。“長年累月,我説話的速度已經降不下來了。” 正和記者説話間,電話鈴又響起。她抄起話筒,才聽幾秒便明白了,然後完全沒有標點符號、不斷句地一口氣作答:“對對這個貴陽站硬座這個凱里站沒有咱鄭州跟咱沒關係……” 站票 時針已過11時,中國大地上,從北到南,2015年春運的首批乘客,正緩緩進入他們的列車。 廣州東站,一番短暫的家庭會議後,周博林一家決定花30元提前進站。“沒買到坐票。車子要開26小時40分鐘,想先佔個位子讓娃兒睡覺。” 他們登上開往重慶北的3806次車,如願地在一處洗手隔間找到了位置。小博林的父親、一個戴眼鏡的瘦弱男子緊緊守著一處角落。和人摩擦碰撞後,他會歉意地笑笑,但絕不輕易移動。這是他給孩子選的睡覺的地方。 在擁擠車廂的另一頭,45歲的農民工陳建正率領“家庭打工團”,人手一張綠色折疊板凳,準備回到家鄉四川達州。這個團由妻子和3個兒子組成,已在東莞奮鬥了數年。 由於沒買到坐票,陳建不住埋怨19歲的大兒子陳躍輝:“你不是説很懂電腦嗎?怎麼給我搞了五張站票?” “已經很不容易了,我都用了搶票軟體。實在是玩不過別人……”陳躍輝懊惱説。 老二陳彬、老三陳林對長途旅行準備充分,每人一隻滿格的充電寶,並互相比較著手機剩餘流量。最後小弟陳林敗下陣來。“不過刷朋友圈應該夠了吧。”他嘟囔著。 鄭州火車站,47歲的張秀德高高坐在六七個大包小包上,幾乎兩腳懸空。“春節必須回家。買不到座,站著也要回家。”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旁邊的妻子楊方英説。 兩口子家在貴州省羅甸縣,到河南打工15年了。兒子吃不了工地上的苦,不願意來相聚,寧願在廣東“漂”著,尋找更大的機會。 楊方英小聲告訴記者,每年一進臘月,丈夫就立刻籌劃回家,從沒間斷過,對兒子也是這麼要求。“到哪做事都隨便,過年就必須回去。” 心願 嫁到河南三年,劉粉粉第一次回貴州六盤水的娘家。 在鄭州火車站售票廳,她取了一個月前訂的票,滿臉喜色地催促7歲的兒子快走。 丈夫孫久旭説,妻子暈車得厲害,自己工地上的活又沒幹完,不能陪她。“她不識字,我不準她一個人出門,怕人家把她賣了。” 行李包中,孫久旭塞滿了火腿腸、豬頭肉、啤酒、泡麵、黃瓜。記者問他女婿上門怎麼不帶禮物,孫久旭回答不出。劉粉粉趕緊上前解圍,“到了貴陽現買吧,車上人多也帶不動。” 問她回家的心願,她頓時激動起來:“就想見俺爹俺娘,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他們都在那邊呢,就我自己在這邊。” 數百公里外的北京站廣場上,忽然颳起了夜風。來自安徽宿州的工友曹遠州、彭慶寶和胡長義正在等待進站。遠遠望去,他們幾乎被大包小包埋掉了。 “最高興的事,是按時發了工錢,可以拿回家了。”胡長義自報今年掙了3萬多塊,説完神秘一笑,摸摸身上,“大多數都在卡裏面。” 有些人,只能留守。 67歲的鄭州環衛工劉恒戰和妻子章月花還在工作。小吃攤密布的巷子裏,食客都已散去,遺下一地的塑料袋、竹籤、紙盒。兩口子頂著寒風,開始了日復一日的清掃。 春運就要開始,但倆人已15年沒有回唐河老家過春節了。“環衛工很少有休息,大年初一都要上班,怎麼回呀。” 説起兒女時,章月花一直保持笑容,但一提到小孫子,情緒明顯低落:“每次來看我們,孫子都哭得嗷嗷叫,説‘奶奶把錢扛回去,再也不來鄭州了’。” 記者請他們給親人説句心裏話。不料劉恒戰特別重視,讓記者找來紙筆,一筆一畫認真寫了起來…… 出發 零時將近,春運將啟;戰前糧秣,一應就緒。 濟南站所有售票機的肚子裏,已滿滿裝上200多個票卷和十幾萬元零鈔;檢修工李勇已從車底1米深的地溝中爬出,宣佈制動設備正常;鄭州站一家快餐廳裏,服務員陳春再次檢查了存貨,拿足是平時的兩倍;上海站有乘客打碎了醬油瓶,保潔員安呈敏迅速喚來手推洗滌機,地面很快光亮如新…… 中國大地,無數月臺,一次次離別、寬慰和重逢,正陸續上演。 在南京,一對兄妹列車長陶鵬和陶春結束了短暫的相聚,互道珍重,然後分別登上南下南寧和北上哈爾濱的列車。 在重慶,懷孕7個月的售票員邊娟一邊扒盒飯,一邊給丈夫打電話:“我很好的,正在吃宵夜,你也好好的……” 在鄭州,清潔工劉恒戰終於鄭重完成了寫給家人的寄語——“不要接記”。這是錯別字,應為“不要結記”,是一句河南方言,意為“不要掛念”。 無憂無慮的,是2歲半的小乘客周博林。他在洗手間的鏡子裏看見了自己,興奮地舔了上去,被旁邊的媽媽一把抓住,放進了洗手池。 零時30分,3806次車輕輕一顫,載著小博林和兩千多乘客,緩緩駛出站臺,在夜色中一路西去。 春運,終於來了。(參與采寫魏聖曜、吳濤、霍思穎、趙宇飛、賈遠琨、錢春弦、侯文坤、李燦、劉兆權、秦華江、楊紹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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