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芯片産業奠基人、國家大飛機、新能源汽車等項目啟動者之一江上舟于2011年6月27日在上海因病逝世。科技日報2011年12月27日刊登長篇通訊《“他心裏裝著國家,唯獨沒有自己”——記戰略型科學家江上舟》,緬懷其為國家、地方科技經濟發展鞠躬盡瘁的一生。
2011年12月30日,曾與江上舟共事多年的國家科技部部長萬鋼接受記者採訪,追憶這位他視為兄長的故人,並從他的視角解讀在國家面臨産業變革的今天,懷念、學習江上舟的現實意義。
萬鋼用四個字概括他認識的江上舟——功、勢、明、理。
“功”,是指他具有深厚的學術功底;“勢”,是説他能在複雜的形勢下對産業發展趨勢做出正確判斷;“明”,則指他能把自己的想法讓大家明了並接受;“理”是説他有很強的管理能力和操作能力。
他的學術功底不只在自己的專業上
“談起江上舟,我是很有感情的。”萬鋼説,認識江上舟是在回國後,但知道他卻是在回國前。同樣有出國留學的經歷,對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相同理念讓兩人十分投緣。
文革結束不久,已從清華大學畢業多年的江上舟、吳啟迪夫婦決定出國求學。1979年—1987年,江上舟在瑞士蘇黎世理工學院學習。利用這一機會,他完成了個人能力的建設。“大多數人只在自己的專業上下工夫,對總體佈局、經濟政治制度的研究不是很關心,但江上舟不是這樣,他興趣廣泛。”萬鋼説,江上舟的學術功底不只在自己的專業上,在國外他了解了很多經濟、科技發展的理念,學習了處理各種問題的方法。
也許是剛剛經歷文革,此時出國的一代人更有緊迫感和危機感。當時正處在歐洲轉型前夕,環保主義盛行,“綠黨”興起;以信息化為代表的第三次浪潮襲來,信息化給社會各方面發展帶來變革。這給江上舟的思想帶來衝擊。“他對歐洲可持續發展的理念,從經濟發展向全社會共同發展的轉型有很深理解。”萬鋼説,這也為他日後作為戰略型科學家,準確地為上海産業佈局和國家重大專項篩選奠定了基礎。
萬鋼在國外的十幾年正好經歷了歐洲的轉型,這讓他的很多想法與江上舟不謀而合。回國後,兩人“經常一起喝咖啡聊幾句”,很談得來。
現在萬鋼經常會跟留學生講,不要只局限于自己的專業,要多了解社會,了解國際國內大局。“希望多一些人能學習江上舟,培養自己深厚的功底。”
他考慮的是“整盤棋”
今年上半年,去過三亞的萬鋼還和江上舟聊起三亞的情況,科技促進旅遊發展、經濟發展、可持續發展等。“上舟剛回國在海南工作時,很多想法的實現步履艱難,但他敢説、敢幹、敢為,在政府職能轉變等方面有很多創舉。”萬鋼説。
但萬鋼覺得江上舟真正“發力”,是在上海市經委工作時。
上世紀90年代末,我國長三角、珠三角地區的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面臨著以引進為主向創新為主的轉變。上海的發展理念一直比較先進,也在考慮如何向創新驅動發展轉變。負責工業經濟佈局的上海市經委,既要管眼前也要管未來。因為經濟工業的佈局不是一兩年就能有收益的,今天的決定可能要10年20年後才能看到效果,正確選擇至關重要。所幸的是,作為上海市經委副主任的江上舟得到了上海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他著眼長遠的很多想法得以實現。萬鋼“盤點”了江上舟10年前做的幾件事:
——上海芯片製造産業的發展便是其一。“如果沒有當年上海下決心搞芯片,可能我們今天的芯片進口要遠遠超過石油。而且今天芯片的主流産品65納米芯片已經成為我們的重要産品,芯片的自給自有供給率也在提高。”萬鋼説。對江上舟開創的上海芯片産業的評價不應只放在10年後的今天芯片製造業規模有多大,而應該看到它帶動的芯片設計業、芯片信息産業的下游發展。“現在上海銀聯、一些超級計算機芯片的應用都形成了能力。”
——大飛機落戶上海,帶動了高端製造業的轉型,也帶動生産服務業的轉型和傳統産業的提升,比如寶鋼、上海電機。
“戰略型科學家的眼光要放到10年、20年以至更遠更長久的發展看。政府需要有一批人,眼睛盯著變革和前沿。這一點江上舟是稱職的。他對經濟帶來的變化不一定體現在2001、2002、2003年,但對2010、2020甚至2030年的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萬鋼評價:“江上舟有很強的判斷力,就像下圍棋,不是只考慮一個棋子,而是整個棋盤,有多大發展空間,選擇何種發展模式,未來應用情況如何。”
他像是一塊“吸鐵石”
11年前的聖誕節,萬鋼結束了十幾年的海外生活回到國內。在北京逗留幾日後,前往上海看望老校長吳啟迪。吳啟迪告訴萬鋼:“江上舟他們前不久剛做了一個新能源汽車的戰略研究,你去和他談談吧。”
第二天萬鋼便找到上海市經委,第一次見到時任上海市經委副主任的江上舟。幾天后的元旦,江上舟將萬鋼引薦給時任上海市副市長蔣以任,萬鋼在國內的新能源汽車研發之路由此啟程。“他辦事就是這樣雷厲風行。”
在萬鋼看來,江上舟像是一塊“吸鐵石”,對海外留學生、創業者具有極強的吸引力。
對有能力有想法的留學生,不論願不願回國,江上舟都要見都要談,而且總是滿懷熱情。“有決心回國的,他讓你更堅定;有意向回國的他積極介紹各方面情況;對在國外幹得不錯,暫時沒有回國打算的,他和你共同探討了解國外最新科技産業動態。”萬鋼説,江上舟覺得這是個共同探討、互相幫助的過程,“我們幫他們創業,他們幫我們了解國外最新情況”。
萬鋼覺得江上舟能成為一個戰略型科學家除了獨到的眼光,還有魄力。“別人都在忙眼前的事,你去提一個長遠的事,不一定能得到反響和共同的呼聲,在這種情況下,你要得到資源的投入需要很強的説服力。尤其是投入創新不像引進産品馬上産生效益,你是有壓力的。這就需要你有魄力,你要能跟領導、同事、科學家、公眾把事説明白。”
江上舟經常跟萬鋼説,跟領導彙報就是“三個三”:三句話、三分鐘、三張紙。但要做到這“三個三”,卻要儲備很多。
每個行業他都了解,話都能説到點子上
2011年6月27日半夜,隨溫總理出訪德國的萬鋼接到了江上舟逝世的短信,雖然早已知道這位老友惡疾纏身,但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是讓他愕然。“當時的第一反應是,為了工作他把自己耽誤了。”萬鋼説。
芯片産業、大飛機、新能源汽車……穿梭在多個跨領域的不同行業中,都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極為不易。“你要正確處理好傳統産業發展轉型和未來産業發展變革之間的銜接,你要知道細節,要會操作。”萬鋼覺得江上舟能做到這一點:“每個行業他都了解,話都能説到點子上。”
江上舟為上海市篩選重大專項時,萬鋼負責的汽車行業發展必備的大型試驗裝備“風洞”項目位列第一。“德國公司報價20億元人民幣,你只要5億元,落成後還要世界最先進,有這個把握嗎?”當時不少人表示懷疑。
江上舟與萬鋼討論了整整一個晚上,怎麼組織建設?有哪幾個難點?在什麼地方可以通過建設風洞實現先進技術的引進?哪些關鍵設備要引進,哪些我們可以自己做?人才怎麼引進?採用什麼運行機制,何種籌款方式?“現在實現了當初的目標,當時江上舟給予了高度理解。”萬鋼説。
“江上舟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他很多事情都考慮得非常細緻。在項目論證期間要十分嚴密,形成邏輯。有困難你找他,他幫你協調,但平常他是不管你的。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準,操作細節都知道,管理能力很強。”萬鋼説。
這些能力的具備與江上舟持續學習善於學習分不開。他喜歡和留學生、産業界、科技界的朋友聊天,總是利用很短的時間在廣泛溝通中學習。
“結識江上舟10年,我變換了很多角色,從留學生到研究新能源汽車的專家到學校工作組織者,再到科技工作管理者,每一次跟他的談話都對我有很大幫助,對我有很多指導意義。”萬鋼説,“江上舟是個純粹做事的人,他是用他的心在做事。如今我們又處在一個變革的階段,非常需要像江上舟這樣的戰略型科學家。”
當記者問起是否勸過身患癌症十年的江上舟放放工作,多注意身體,萬鋼不願再多説。“他是自己耽誤了,不然不應該這個時候走。不説了,再説就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