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中行走--記國家最高科術獎獲得者、
拯救白血病患的王振義院士
新華社北京1月14日電(記者 余曉潔)他,一身白衣,俯身細細為病人查體,靜靜傾聽他們訴説。慈祥的眼神,時時傳遞著無限的憐愛;溫暖的話語,點燃患者重生的希望。這是每週四,上海一家醫院一道特殊的風景線:87歲高齡、鶴發童顏的老醫者在給白血病患者看病。
白衣上的藍色胸牌透露出他的身份: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血液學研究所醫師王振義,工號10005。
14日,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這位勇敢向白血病宣戰的仁醫從國家主席手中捧回燙著金字的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為醫:深如江海是仁愛
“人老了,回想起來常常感覺很幸福。這種幸福源自我一生擔當的角色--醫生。特殊的工作,使醫者的靈魂每天經受生與死的考驗,不斷得到凈化與昇華。”王振義説。
一個醫生,應該把病人的需要放在首位,最大的動力就是為病人服務。這是王振義自勉的信條。從醫一個甲子,他做到了。
上世紀80年代,日本愛情劇《血疑》風靡亞洲,人們在慨嘆主人公的生死不渝愛情的同時,也記住了一個可怕的病魔--白血病。這種造血系統的惡性腫瘤種類繁多,死亡率極高。因為缺乏有效療法,在與死神角力中,醫生和患者,總是失敗的一方。
正是王振義,改變了這個死亡遊戲的結果。他找到了白血病中一種類型--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APL)的臨床最佳治療方法。
冰山,終於被陽光融化了一角。
1986年,5歲的小靜本該像快樂的小鳥在父母懷裏撒嬌。然而不幸從天而降,APL把她逼到了上海兒童醫院的病房裏。
相比其他類型的白血病,APL發病急,更凶險。病人從診斷到死亡往往不過一個禮拜,不給醫生留一點機會。
小靜病情迅速惡化,高燒不退、出血嚴重,死神正悄悄地向這個小姑娘逼近。
父母的心,被撕成了片片。
“就在所有人覺得孩子沒救的時候,王老從死神手裏把她奪了回來。”小靜母親説。
王振義得知小靜的病狀後,大膽提出一個國際上獨創的治療方案--全反式維甲酸誘導分化療法。由於從未在臨床應用過,方案提出之初,遭受到極大的壓力。
“我有勇氣,我尊重科學。”
這是王振義當時説得最多的話。很快,奇跡出現了。幾個月後,小靜病情完全緩解。
“25年過去了,她健康地活著,馬上就要當新娘了。這是我最感欣慰的。”王老説。
此後,這種療法開始在臨床上推廣。首批治療的24例病人中,完全緩解率達到九成多。從上海到全國,再到全世界,奇跡一個個發生,生命一個個得救。
人們説,王老的眼睛常含著淚水。病房裏,醫生束手無策,親人生死離別的時候,他會流淚;患者得救,健步出院的時候,他也會流淚。
誰能説,這不是因為愛?
醫乃仁術,大醫精誠,大醫至愛。絕症面前,醫患之情親如手足,水乳交融。
王振義,以他深如江海的仁愛之心,驅散病魔肆虐的黑暗,讓患者看到一片光亮。
為學:重如泰山是使命
患者們大多是從胸牌上知道王振義的,殊不知10005號胸牌背後,掩藏著一大摞響亮的頭銜。
醫學博士、中國工程院院士、曾任上海第二醫科大學校長、現為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終身教授……
這位被世界醫學界譽為“癌症誘導分化第一人”的人物在國際上獲得了一系列殊榮:
1988年,在《血液》上發表的第一篇關於全反式維甲酸臨床應用論文,引起國際血液界強烈震動,掀起誘導分化研究新高潮。論文迄今被同行引用多達1713次。
1993年,法國榮譽騎士勳章。
1994年,國際腫瘤學界最高獎凱特林獎。
1997年,瑞士布魯巴赫腫瘤研究獎。
1998年,法國臺爾杜加世界獎。
2001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榮譽科學博士學位。
2003年,美國海姆瓦塞曼獎。
在中外血液學科學史上,王振義的名字註定將因護衛全人類生命而作出的傑出貢獻而流芳後世。
——成功實現將惡性細胞改造為良性細胞的白血病臨床治療新策略,奠定誘導分化理論的臨床基礎。
——確立白血病治療的“上海方案”,闡明其遺傳學基礎與分子機制,樹立基礎與臨床結合的成功典範。
——建立我國血栓與止血臨床應用研究體系。
“促成您作出如此多的建樹的根本原因是什麼?”記者問。
“是醫生救死扶傷的天職使命。世界上沒有哪個職業像醫生這樣離生死這麼近。患者的生命重於泰山。拯救一個個原本鮮活卻瀕臨凋亡的生命是我投身研究的原動力。”王老説。
整整80年前,祖母患傷寒辭世的一幕刀刻般印在他的腦海裏。為什麼這個病不能治呢?7歲的小振義第一次有了從醫的萌動。1942年勤奮好學的他免試進入震旦大學學醫。
50多年前,在“大躍進”的年代裏,救人心切的王振義曾提出要“3年征服白血病”。但由於條件不成熟,當年他眼見60名白血病患者先後撒手人寰。
“光有熱情不夠,還得靠創新,靠真本事。”王振義説。
細品醫魂,“求真創新”,貫穿王振義一甲子醫學科研生涯的始終。
抗美援朝戰場上,志願軍得了一種難治的“怪病”。王振義找到“元兇”--田埂裏的小龍蝦引起肺吸蟲,扭轉了原來結核性腦膜炎的錯誤診斷,因此榮立二等功。
讓癌細胞“改邪歸正”!王振義查閱到,以色列科學家證明白血病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發生逆轉,分化成熟為正常細胞。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正”癌第一人參悟儒家哲學思想。他一改放療、化療殺死癌細胞,也對正常細胞産生損害的方法,獨闢蹊徑。他首創的全反式維甲酸誘導分化療法,成功運用於臨床,給病人帶來了生的希望。
太多的故事,隨著斗轉星移流逝。人們能夠憶起的,是燈光。王振義辦公室的燈光,實驗室的燈光,資料室的燈光,從一個個深夜到黎明。
再有,就是那輛數十載裏騎得快散架的腳踏車。無論酷暑寒冬、颳風下雨,這部“寶馬”馱著他匆匆行進在去醫院、去病人身邊的路上。
人們説,他對科研有發自內心的癡迷。
誰能説,這不是源自使命?
科學的探索,是一條漫漫長路。一個真正科學家的快樂,是創新和奉獻。
王振義,背負救死扶傷重如泰山的使命,披荊斬棘,攀上一個個學術高峰。
為師:甘為人梯是奉獻
瑞金醫院血液學研究所,這個在病房邊一個灶間開張,超過三個人就轉不了身的巴掌大的地方,居然走出了三位院士!
一脈相承的師生,合力把中國血液學研究推上國際水平。
開創者王振義,1994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高徒陳竺、陳賽娟夫婦分別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此外,王老先後培養博士21人,碩士34人。
陳竺夫婦此生不會忘記,王老手把手地指導他們進行血液病理生理實驗,耐心為他倆補習專業外語,後來又一起撰寫論文。
他們意想不到的是,王老每次都堅持把他們列為第一、第二作者,自己排在最後!
“看到學生超過自己,是當老師最大的幸福。”王老説。
1996年,陳竺的研究日臻成熟。此時的王老沒有考慮名利得失、地位動搖,主動推薦他當血液學研究所所長。
在學生眼中,王老是謙遜豁達的長者,嚴謹求實的學者,愛才惜才的老師。
科技部“973”計劃項目最年輕的首席科學家之一的陳國強是王老另一位得意門生。
“當時沒電腦,我的學位論文王老先後改了10遍。多次把我叫到家一起吃晚飯,一放下碗筷,師生倆就一頭‘扎進’論文。”陳國強説。
“他是我們學術上的楷模,精神上的榜樣。對學生,他總是傾囊相授,傾囊相助。當一個人把私利放下的時候,他自然變得崇高。”王老的學生、瑞金醫院主任醫師糜堅青説。
“為師,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把自己積累的學術財富傳給年輕人。”王振義説。
他是這麼説的,更是這麼做的。
如今,87歲的王振義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叫“開卷考試”。臨床醫生“出”平時實際碰見的疑難雜症。他用兩天的時間查中外文獻,親自做PPT(演示文稿),帶領學生一起探討交流,教學相長。
耄耋之年,王老身後,是徒弟們一片崇敬的潮涌。
人們説,王老慧眼識才,大義讓賢。
王老自己説,人貴有自知之明。我讀懂了人生的發跡-鼎盛-衰落的“拋物線”。在我這條“拋物線”快要衰落時,立即讓位。讓有能力的年輕人上,避免“拋物線”下降階段給國家帶來的損失。
誰能説,這不是毫無保留的奉獻?
王振義,老馬識途甘為人梯,培養造就了一批世界級的血液學研究俊才。
為人:堅如磐石是忠誠
家裏客廳墻上那幅《清貧的牡丹》是王老的最愛。
“畫裏有清靜向上的意思。做人在事業上要有不斷攀高的雄心,又要正確看待榮譽,對身外之物要有自我約束的力量。”他説。
“我們家沒什麼好東西。爸爸最寶貝的,就是這兩捆襪子。”王老的兒子説,這些襪子爸爸捨不得穿。
原來30多年前,王老治好一對夫婦的白血病患兒。當時沒電話,也沒留聯絡方式。王老工作幾經調動,夫婦倆找了他30多年。
三年前,他們帶著兒子登門感謝。
“我們兒子的命是您老撿回來的。他現在身體棒棒的,沒什麼大出息,靠賣襪子維持生計。這些襪子給您暖暖腳。”夫婦倆樸素的話語,震撼著王振義。
當然,讓王老牽掛的,還有與他結發一甲子的妻子謝競雄教授。
“我這個人缺點很多,對愛人缺乏同情心。當年她生小孩,我都沒在身邊,對她關心不夠……”1個月前,愛妻仙逝。王老看著老伴遺像,眼睛濕潤了。
6年前,老伴得了老年癡呆。這讓王老十分心痛:她和他在醫學事業中相識、相戀、相伴,她是在他失意時鼓勵他、支持他的愛侶。
痛,滲入他的心底。在她生命的盡頭,他只想好好陪陪她。
過去6年,王老沒出過差。早晚陪在老伴身邊,跟她講話,儘管她越來越沒有回應。
中午,他回來看她,打一盆熱水,擰一條熱毛巾,給妻子擦手擦臉,抬起手,輕撫老伴稀疏花白的髮絲。半個多世紀的相濡以沫,兩顆心早就長到了一起。
老伴喜歡孩子,他把三個孩子從小到大的照片拷到光盤裏,在電腦上一遍遍放給她看。
王老説,最高獎也是給我妻子領的,軍功章啊也有她的一半。
病人説,王大夫是我們心中的燈盞;學生説,王老師是我們腳下的石級;妻子説,王振義是此生無悔的依靠。
誰能説,這不是一片赤誠?
妙手仁心,大醫精誠。王振義,一輩子忠為衣兮信為裳,一輩子在大愛中行走,溫暖著身邊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