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昆明９月１８日電

    新華社記者

    這幾天，昆明的邱先生心緒難平，他與眾多湄公河“１０·５”慘案受害者的家屬一起等待著的，正是２天之後一場舉國關注的庭審——

    涉嫌與泰國不法軍人勾結策劃並分工實施湄公河“１０·５”中國船員遇害案的糯康、桑康、依萊等多名外籍被告人，將被押上法庭，接受中國法律的嚴正審判。

    “感謝強大的祖國，感謝公安機關……我想這是對爸爸在天之靈、對那麼多關心幫助我們的人、對所有中華兒女最好的告慰。”邱先生淚流滿面，他的父親邱家海，正是此案中被害的１３名中國船員之一。

    一案牽動國人心。案發１０個多月來，黨和國家高度重視、傾力投入，公安部、外交部等多個中央部門與雲南省委省政府通力合作，專案組人員曆盡艱辛，終於偵破這起難度和意義均堪稱空前的案件，以堅強有力的行動，向世界發出了中國有決心和能力保護海外公民安全的莊嚴宣告。

    疑點重重 案情牽動中南海

    時間追溯到１０個多月前——

    ２０１１年１０月５日，湄公河“金三角”，泰國清盛港。

    港口上遊約６公里處，突如其來的一陣汽笛聲顯得尖利刺耳。

    一路鳴笛的正是“華平號”和“玉興８號”兩艘商船，共搭載了１３名中國船員，在前後各兩艘快艇的押送下順流駛來。據目擊者回憶，兩船靠近岸邊掉頭停靠後，船上槍聲響起，隨後，離船不遠的泰國軍人用機槍、衝鋒槍、步槍向兩船掃射。

    槍聲過後，泰國軍人首先登船。泰國媒體隨後發佈的消息令人驚詫——查獲兩條武裝販毒的中國船隻，船上有槍支、毒品，在扣押船隻時發現船上有武裝人員併發生交火，中國船員被擊斃後掉落水中。

    案發第二天起，中國船員的遺體陸續被打撈出水面，死狀慘不忍睹：有的被蒙眼堵嘴，有的被捆手捆腳，身中數彈甚至十幾彈。

    如果真是查緝毒品，為什麼要下這樣的狠手並拋屍河中？泰國媒體的説法很難自圓其説。

    獲悉案件後，雲南省公安機關第一時間派出工作組沿途調查。有目擊者稱，中國的兩條船是在幾艘快艇的押解下，從緬甸和老撾交界處的孟喜島附近，往下游泰國水域駛去，船上有背槍的黑衣武裝人員。還有人看到，在中國兩條船上槍聲響過之後、泰國軍人趕到之前，一群黑衣人從中國船上跳到幾條快艇上迅速離開……

    疑點越來越多，案件的真相，遠遠沒有浮出水面。

    同胞慘死，舉國悲憤。案情牽動著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心。中央要求儘快查明案情、緝拿兇手，給遇難者家屬一個負責任的交代，切實保護我國人民生命財産安全。

    受國務院委託，國務委員、公安部部長孟建柱親自挂帥，率工作組于１０月２３日在雲南西雙版納調查案情、召開會議，專題研究處理“１０·５”案件有關事宜。同時，派出公安部副部長張新楓任團長的中國公安高級代表團赴泰國，既為實地了解案情，也為督促泰方儘快破案。１１月３日，成立由公安部以及雲南省、州、縣共四級公安機關精幹警力組成的專案組。

    根據國際公約和我國法律，此案被劫船隻在中國註冊、懸挂中國國旗，受害人是中國公民，因此中國對案件擁有管轄權。但案件發生地不在中國，犯罪嫌疑人也不是中國人，“金三角”地區地處泰國、老撾、緬甸三國交界，各國軍方、警方以及地方武裝、犯罪組織等各種勢力彼此交織、魚龍混雜，處於無政府狀態，中國警方要想查案困難重重。

    面對著遇害者家屬的悲痛欲絕、國內外華人的殷切期望、海內外輿論的高度關注，能不能查清案情、找出真兇？這一切，無不考驗著中國政府和公安機關的決心、智慧和能力。

    突破掣肘 蛛絲馬跡覓疑兇

    “泰國軍人為什麼要殺人？除了這９個泰國軍人以外，劫持船隻、後來逃離的那夥黑衣人是什麼人？是否也參與了作案？”第一次專案組會議上，公安部禁毒局局長、專案組組長劉躍進提出一系列疑問。

    確定黑衣人的身份，被專案組作為案件的第一個突破口。

    根據掌握的情報，並聯絡到近年來湄公河連續不斷發生襲擊商船尤其是中國船隻的案件，專案組初步判斷這夥人可能是“金三角”的武裝販毒組織。其中，名聲最大、作案最多的糯康團夥，多年來大肆進行殺人搶劫、武裝販毒、收取“保護費”、劫持船隻、綁架船員等犯罪，在多方取證、反復分析之下，其嫌疑被排到了首位。

    這一判斷的方向準確嗎？誰心裏也沒底。劉躍進説，首先要切入糯康團夥內部，才可能進一步掌握情況。

    專案組抓到了一個與糯康團夥有毒品生意往來的緬甸籍毒販。經審訊，該毒販交代與自己打交道的人是糯康手下一個小頭目，名叫岩相宰，而且幾天后將從下游上來，抵達中緬交界的某一水域。

    根據這一線索，專案組在岩相宰必經之路上設伏，甕中捉鱉、手到擒來。審訊中，岩相宰透露了一個關鍵信息：他的頂頭“老大”、糯康團夥三號人物依萊曾神秘而得意地提起過，“‘１０·５’案件就是咱們的人幹的！”

    “聽到這句話，我們感覺距離真相不會太遠了。”專案組成員、公安部禁毒局副局長韓旭光説。

    就在前方專案組的偵查工作緊鑼密鼓進行之時，千里之外的中國北京，中央高層一系列高效而有力的動作也在迅速展開。事後表明，這成為突破障礙、成功破案的制勝關鍵：

    ——１０月３０日，即孟建柱赴西雙版納調查案情的一週後，應中方倡導，泰國副總理哥威、老撾副總理兼國防部長當齋、緬甸內政部部長哥哥抵京參加中老緬泰湄公河流域執法安全合作會議。

    ３１日的會議上，四國一致同意建立中老緬泰湄公河流域執法安全合作機制，交流情報信息、聯合巡邏執法、聯合整治治安突出問題、聯合打擊跨國犯罪。

    也是在這次會議上，泰方公開澄清了中國船員的冤情。哥威説：“初步調查結果顯示，遇害的中國船員都是從事正常生計的人，並沒有參與非法活動。”

    ——１２月１０日，首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在雲南關累正式起航，全線安全圓滿成功，開創了中國與周邊國家執法安全合作的新模式，中斷兩月的湄公河航道也由此恢復通航。

    ——１２月中旬，在湄公河執法安全合作機制框架下，中國警方與相關國家警方聯合成功抓獲依萊。依萊交代，湄公河“１０·５”案件正是糯康等人與泰國不法軍人相互勾結並策劃實施，依萊本人也參與其中並擔任重要角色。

    四擒糯康 多國攜手布“天網”

    越來越多的證據，將目標指向了糯康團夥。下一步工作，便是對糯康等犯罪嫌疑人實施抓捕。但專案組始料未及的是，這一場抓捕之戰竟是如此艱難曲折。

    糯康，這個在“金三角”橫行多年而神秘莫測的大毒梟，很多人也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他究竟藏在哪？

    根據有關情報，“１０·５”案件後，惶恐而狡猾的糯康不敢繼續呆在原先位於緬甸大其力縣散佈島的指揮部，而是在緬甸、老撾、泰國之間來回流竄。

    專案組還發現，糯康為了在“金三角”長期盤踞，使出了許多手段。例如，他從犯罪獲得的財物中，拿出一部分賄賂當地政府官員；幫助村民修橋、鋪路，以小恩小惠收買人心；在沿岸不少村子裏養著情人，同時也成為他的“眼線”。

    ２０１１年１２月６日，專案組獲知，糯康藏身於老撾波喬省敦棚縣一個叫曼西暖米的村子裏，於是緊急協調老撾軍警包圍該村開始搜查。剛搜了５、６戶人家，便已搜捕出糯康的一名情人、數名手下以及一批軍火、毒品。

    “我們預計，照這個勢頭，用不了多久，糯康就能被搜出來。”回憶當時的情景，劉躍進感到“勝利在望”。

    不料，這一緊要關頭，該村村長突然出面阻撓：“天要黑了，你們不能搜下去，等到明天早上再説吧！”

    無奈，搜捕只能中止。這天夜裏，糯康在６名手下的掩護下，乘船逃到了緬甸一側。

    緬甸一側崇山峻嶺，到哪去找糯康？

    並未氣餒的專案組又想出了辦法，通過深入偵查，鎖定了糯康最新的營地位置——在緬甸深山的某一處，有若干帳篷，有２０余人均全副武裝，在咽喉要道上設有警戒：白天派人放哨，夜晚埋上地雷、樹上挂有絆雷，正面突襲極可能打草驚蛇。

    專案組立即協調緬甸方面的力量，繞遠道包抄糯康。但生性多疑的糯康在後方也布有暗哨，槍聲響起，糯康等人四散奔逃。這樣，第二次圍剿功敗垂成。

    糯康已成驚弓之鳥，抓捕難度越來越大。經過複雜艱難的工作，專案組終於再次鎖定了糯康新的藏身場所。然而，由於種種原因，搜捕行動被迫半途而廢。

    專案組的民警們回憶，曾有２個多月的時間，“全是迷茫的黑夜，似乎看不到希望。”

    黑夜中終會有“亮光”閃現——新的情況傳來，糯康團夥二號人物桑康離開了營地。隨即，專案組與有關國家警方合作，於今年４月２０日抓獲桑康。根據桑康的交代，專案組進一步掌握了糯康的最新動向。

    “這一次我們吸取教訓，改變了戰術；同時嚴格保密，把知密範圍控制在少數人之內，不到最後一刻，不向一線人員下達命令。”劉躍進説。

    同時，中方督促緬甸方面加強清剿力度，不斷擠壓糯康的藏身空間，迫其再次進入老撾境內。在那裏等待著的，是早已佈下的天羅地網——

    ４月２５日，老撾波喬省敦棚縣孟莫碼頭。來自對岸緬甸的一隻小船，悄悄地橫渡湄公河，停靠在碼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船上的３人快步上岸，即將沒入岸邊的密林。

    “不許動！”“站住！”霎時間，多位持槍的老撾警察突然從周邊現身。

    ３人見狀不妙、拔腿就跑，邊跑邊掏槍射擊。槍聲響起，更多的警察從四面八方而來，包圍圈如同布袋，越收越緊。終於，３人束手就擒。這３人，正是糯康及兩名手下。

    一網打盡 真相告慰國人心

    ５月１０日，經過半個月的談判協調，糯康由老撾正式依法移交中國。

    隨著糯康等人的落網，糯康團夥分崩離析。專案組乘勝追擊，陸續抓捕一批參與“１０·５”案件劫船殺人的團夥成員。同時，另一主要犯罪嫌疑人、糯康團夥四號人物翁蔑與五六十個團夥成員先後向緬甸投降。

    ７月，孟建柱出訪泰老緬等國，與三國領導人就推進案件偵辦工作、加強執法安全合作等問題進一步達成共識，並親赴泰國清盛、登上案發船隻查看情況，委託專案組向老緬兩國軍警高層轉交親筆信，協商交涉合作事宜。

    ８月２８日，經過交涉，根據中緬協商結果，翁篾被移交給中國，以協助中方調查。至此，湄公河“１０·５”案件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歸案。根據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結合專案組通過警務合作機制多方收集的大量犯罪證據，案情終於水落石出——

    一些中國船隻長期在湄公河上往來，卻不向糯康交“保護費”；糯康找人給“華平號”和“玉興８號”兩船船長帶話、約談均被拒絕，這令糯康大為光火；２０１１年９月，緬甸軍隊徵用了中國船隻，突襲糯康團夥一處指揮部，擊斃擊傷其多名成員，糯康更加懷恨在心，決意報復。

    依照糯康授意，依萊等人與泰國少數不法軍人接上了頭。雙方一拍即合：挾持中國船隻並殺害中國船員，栽贓中國船員武裝運毒，這樣泰國軍人緝毒有功，糯康報復成功。糯康還得到許諾：在清盛港為他們提供一個碼頭，併為今後運輸毒品提供便利和保護。

    ２０１１年１０月４日，依萊沿湄公河踩點，選定停船殺人地點；並在沿岸佈置眼線，掌握中國船隻行蹤。同時，在糯康命令下，桑康、翁蔑做好了劫船殺人的準備。

    ５日早晨，翁蔑帶人持槍乘４艘快艇，在湄公河緬甸一側水域將“華平號”和“玉興８號”劫持，押著兩艘中國船隻順流而下，還將９０多萬粒冰毒放在了兩艘船上。

    中午時分，船到指定地點後，翁蔑等人把船員集中到一處，瘋狂開槍殺人，隨後乘快艇逃離現場。

    罪行並未結束。看到翁蔑離開，等候多時的泰國軍人開始向兩艘船掃射，然後登船繼續射擊，並將船員屍體拋入湄公河。

    專案組成員、雲南省公安廳副廳長先燕明介紹，“１０·５”案件發生在境外，犯罪嫌疑人都是外國人且長期在“金三角”特殊地理和複雜社會環境下作案和藏匿，全部偵查、情報、取證、抓捕工作都必須在境外完成。

    “可以説，該案是我國公安機關偵辦條件限制最多、線索來源最複雜、採取手段最特殊的刑事專案。”劉躍進評價。

    回顧１０個多月來艱苦卓絕的工作，劉躍進不禁唏噓：“動用了千軍萬馬，踏遍了千山萬水，想盡了千方百計，曆盡了千辛萬苦，費盡了千言萬語，經歷了千回百轉，排除了千難萬險……中央的高度重視和堅強決策，公安部科學週密的指揮部署，中央有關部門、雲南省委省政府全力以赴的支持配合，四國執法安全合作機制的及時建立，華人華僑的出手相助，還有專案組全體成員堅忍不拔的努力，我們方能不辱使命。”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赴海外的中國公民越來越多，在海外遭受不法侵害的威脅越來越大，中國有沒有決心和能力保障本國公民安全？這一案件，就是中國在這方面的一次有益探索和成功範例。”雲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廳廳長孟蘇鐵表示。

    ９月的西雙版納關累港，陽光燦爛，滔滔的瀾滄江—湄公河依舊奔流不息，一隊中國商船再次起航。船上的船員們向岸上的人群揮手告別：“放心吧，我們會一路平安的！”（參與采寫記者：李自良、鄒偉、陳菲、伍曉陽、王研、史競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