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月光如水。但看月亮的人,肯定沒有看微信的人多。
恐怕不能説,是對現代科技的興趣,蓋過了仰望星空的人文情懷。因為此刻,農曆癸巳年十一月望日將近,嫦娥三號正帶著玉兔飛臨月宮;中國航天這一里程碑式的跨越,在工程科學上的意義,絕不比移動通信3G向4G的升級遜色。
“月球離我們太遠,而微信離我們很近。”也許網友的這句跟帖,才是真正原因所在。
科普是需要近的。抽象的科學,常常以貼近生活的意象入手,激發我們對遙遠意義的熱情。科學的動力,正在這由近及遠的追溯之中。
當一生窮困的開普勒追隨老師進行天文觀測時,行星三定律與他的距離,比皇家天文學家的榮光更遠。當年輕的牛頓坐在樹下冥思苦想,他琢磨的也不是如何摘到頭頂那又紅又大的蘋果。鐵匠的兒子法拉第邊賣報邊研究電學,為當上戴維的實驗助手又不想因低微的出身損及老師的貴族身份,他對外稱是戴維的僕人。玻爾茲曼走得更遠,由於無法接受自己的發現——分子運動的混亂程度永遠有增無減,即所謂“熵增”,他最後選擇自殺來結束難以忍受的痛苦。
正是這些遠行者,以朝聖般的熱情一往無前,開創了科學的大時代,築建起現代科學金碧輝煌的殿堂,把“千里江陵一日還”“巡天遙看一千河”的夢境帶進後人的現實。
中國人對科學技術不能説沒有熱情。從洋務運動到“科學的春天”,從“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到“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們對科學的崇敬堪稱無以復加。及至今日,“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産力”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中國培養的理工科學生和工程師,多年來始終高居全球之首。
然而細想起來,不少人對科學的感情,似乎都帶著那麼些“奧數競賽”的色彩。科學是就業的階梯,科學是金牌的賽場,科學是孕育豐收的化肥,科學是組裝時尚生活的流水線……這理解錯了嗎?不能説全錯。但這樣的描述裏,總感到缺了點什麼。
我們也曾有過全民鑽研“哥德巴赫猜想”的激情似火,有過“科學有險阻,苦戰能過關”的雄心萬丈。只是漸漸地,投入産出比的概念開始在科學的花園裏生根,我們學會用分數、用金錢、用諾貝爾獎、用論文發表數、用可能永遠都沒人用的專利申請數,來衡量自己的成功。以這樣的標準評價技術産業,無可厚非;但如果用它來標定科學精神和信仰,則和見廟就拜、見菩薩就求的迷信沒什麼不同,連宗教的水平都達不到。
這樣的評價,也許是苛求。事實上,在世界範圍,人們對科學的熱度都在下降。越來越多的孩子選擇律師、投資銀行家等更“實惠”的行業作為職業方向。越來越多的納稅人認為探索太空是用錢打水漂。在法國、英國、希臘,我們曾拜訪過好多家科技期刊,他們都表示受眾不斷減少、舉步維艱度日如年……但不要忘記,這是在歐洲,經歷了文藝復興以來幾個世紀科學輝煌、至今仍然領先世界的近代科學搖籃。正是在這幾個世紀裏,我們由“科學萬元戶”一步步跌落到囊中羞澀,靠祖先留下的遺産支撐門面。富人們願意安享晚年,那是他們的資格,而我們,難道也要趕這個時髦,享受一下“未富先老”的感覺?
當幾千萬孩子為太空課堂的授課興奮得跳腳,當高三學生為了研發新型瀏覽器不惜放棄高考,當成千上萬的年輕人甘願默默無聞為嫦娥飛天、蛟龍入海開路搭橋,我們在感動之餘,有更多欣慰。中國並不缺少熱愛科學的種子,我們要做的,是改革我們的教育、完善我們的科技體制,呵護這可貴的興趣和衝動,而不是引導他們從小就羨慕無知無畏的土豪、敢用科研經費吃吃喝喝,或者變成“教授誠可貴,處長價更高”的官迷。
科學的大門,從來不會向短視的人敞開。對於一個還在奮力追趕的民族,在創新的天空中,我們應該比嫦娥飛得更遠。(楊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