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觀眾朋友您好,這裡是《決策者説》。今天跟大家交流的是教育部副部長張保慶。那天在記者招待會上,張部長的狀態令很多媒體記者大吃一驚,我們這兒列了幾個形容詞,一個詞是憤怒,一個是憂慮,一個是無奈,一個是不解。哪一個詞最準確?
張保慶:前六個都很準確,既憤怒,又憂慮,又無奈,很複雜。我想資助高校家庭貧困的大學生完成學業,這應該説是我們國家一個大政策,這個事情應該做好,也是我們政府必須要履行的責任,該做好的事情沒有做好,但是我就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個東西就落實不下去呢?所以我確實感到很生氣,也有點無可奈何,但還得幹,還得説,不説可能更糟糕,但從總的講,現在情況比過去好多了。
國家助學貸款發展情況
隨著大學收費制度的改革,經濟困難學生問題日益凸顯。根據教育部公佈的數字,到2004年,全國普通高校中經濟困難的學生約240萬人,佔在校生總數的20%。為了保證這些經濟困難學生能夠有學上,國家在1999年試行,並於2000年正式推出了國家助學貸款政策。
但是到2004年6月底,實行五年的國家助學貸款實際發放僅52億元,全國約80萬學生享受了貸款,與有關部門最初的預計相去甚遠。
針對各方反映,2004年7月,國務院轉發了《關於進一步完善國家助學貸款工作的若干意見》,對原有政策做出了調整。
但據教育部的統計,實行新機制的2004至2005學年裏,全國新增審批貸款學生65萬多人,審批合同金額51.5億元,雖然較之前有很大進步,但距離一年100億元的基本理想目標仍有相當差距。
高校不許因學費問題將已錄取學生拒之門外
會客廳:張部長在上學的時候也是一個家庭貧困的學生。
張保慶:應該説很貧寒的,我上高中那年,前面不要講,上高中的年代正好是60、61、62、63,那個時候是我們國家的困難時期,首先是吃不飽飯,第二個問題是,困難是我家裏上學,離我們家很遠,大概85里地,我在三年上學期間沒有坐過一次公共汽車。每個星期六的下午要上完兩節課要步行回家。
會客廳:走多久?
張保慶:那時候年輕走得快一點,但再快也得五個小時左右。三年如一日,就是這樣過來的。
會客廳:一些媒體上報道,有學生家裏接到錄取通知書,先哈哈大笑,然後抱頭痛哭,因為無錢上學,我不知道您是什麼心情?
張保慶:我也很同情,但是我也覺得有些不應該。如果這個家長真關心自己的孩子,如果這位學生關心自己的命運,他會下點工夫去了解國家已經出臺的政策。不去了解這些政策,光知道在家裏邊抱頭痛哭,這個事情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也有不值得原諒的地方。另外還有一條,你不要光在家裏發愁嘛,你可以找學校,先到學校去。
會客廳:去了再説。
張保慶:哪個學校敢不接受你,你可以直接向我們反映。現在我們要求很嚴,任何一個學校都不許因為學費問題把錄取的學生拒之門外,現在儘管有些高校不嚴格執行我們的政策,但是它還不敢把我們的學生拒之門外的。
助學貸款工作推進情況
針對各方反映,2004年7月,國務院轉發了《關於進一步完善國家助學貸款工作的若干意見》,對原有政策做出了調整。
首先,引進市場化的操作方法,將原來的指定銀行提供貸款,改為了招投標的方式;
為了降低銀行的風險,由財政和學校共同出資為經辦銀行提供風險補償。
考慮到學生的就業壓力,還款方式調整為可以在畢業以後一到兩年內開始還款,還款期限從原來的畢業後四年延長到六年。
原有政策規定,八年産生的貸款利息由財政貼息50%。改為學生在校期間貸款由財政全額貼息。
按照教育部的説法,國家助學貸款新機制的出臺,綜合考慮到了各方利益,已經基本完備。
會客廳:但這項工作推進得並不順利,發佈會上您點名批評八個地方,海南、天津、黑龍江壓根這個數額為零,內蒙古只貸了12個人,剩下四個地方數額都非常少,大部分高校也沒有落實好承辦的銀行。這一點名是不是得罪好多人?
張保慶:對,我剛才開始就講了,我只是點了八個地方的名字,這八個地方也許他們別的工作幹得很漂亮,但是這件事沒幹好。到現在為止,還沒人給我打電話,説我批評得不對。
會客廳:您説點名有用,我感覺到幾分無奈,去年你用好多方式跟他們聯絡,希望他們把工作做好,但您親自去的幾個地方裏,還有四個被您點了,你們説話是不是有點不管用?
張保慶:它牽扯到許多部門,中央也牽扯到許多部門,這是一個客觀現實。既然是很複雜的工程,需要各方面配合的,這裡邊就必須要靠政府出來加強統籌和領導,有來協調,來溝通,來統一各方面的思想,然後定出一個可行的方案出來。凡是搞得好的地方,都是地方的領導和黨委很重視的結果。
會客廳:但客觀地想一想,西部的內蒙古、青海、新疆、寧夏、甘肅等等,可能財政上也有實際的困難?
張保慶:有一定的困難,比方説對新疆,對內蒙,對寧夏,這些地方的情況我還是比較了解的,但我還不認為困難到拿不出幾千萬塊錢來幹這個事情,何況對於這些地方,中央財政都有專門的財政轉移支付,另外財政部也商量好了,他們只要幹起來,對他們有困難的地方,將來我們還要給予補貼的,這早都講得很清楚了。還有一條,開學之後我們跟財政部要組成聯合調查組,一個省一個省跟他們商量,到底有多大困難,如果這個地方真克服不了的地方,我們會幫他們解決的。
部分地區“學校一頭熱,銀行一頭冷”現狀
會客廳:在督察組下去之前,幾位記者先下去跑了跑,了解了一些情況,中青報的記者劉萬永。
劉萬永:我們地方記者站的記者回訪了幾個省市,包括黑龍江、寧夏、甘肅、海南。以寧夏為例講一下,9月1號寧夏大學向自治區教育廳遞交了一份彙報,就是叫關於學校國家助學貸款工作進展情況彙報,懇請政府職能部門協調銀行,加快加大國家助學貸款發放的力度。其它的就是黑龍江還有甘肅,還有海南,我們當天反饋的這些省市大體一樣,就是銀行不幹。有這麼一段話我給大家念一下,國家助學貸款工作是學校和銀行落實黨和國家政策規定共同擔負的責任,但在具體工作中常常表現出學校一頭熱,銀行一頭冷的現象。這是一個普遍的現象。
會客廳:看來這個矛頭是直指銀行,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張保慶:我同意中青報這個判斷,因為實際上我也知道,像寧夏、黑龍江,像黑龍江就是應該自己協商,風險補償比例到底定多大。當前有沒有風險呢?有,所以我們在政策設計上,特別是去年調整了政策設計之後,我們充分考慮到風險,所以才有建立了風險補償金,我們中央定是15%,就是按照你實際貸款額的15%提取風險補償金,我認為從我們知道的情況來看,如果提到15%作為金融界來講就沒有太大的風險,這是第一。第二,我們為了減少風險,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加大對學生的誠信教育。但是我不同意這個判斷,就是現在是因為學生違約,學生貸款不還而造成貸款貸不下去,我不同意這個判斷。
會客廳:我們也替銀行考慮一下,好多商業銀行是市場行為,他們有權利決定,給還是不給貸款,但現在好像是一定要他們來貸款。
張保慶:我説不是所有的銀行,把銀行都帶進來也不對的,據我所知現在大部分銀行的態度還是好的,比如中國銀行,搞得很漂亮,開發行搞得也很漂亮,主動上門貸款,我説的是少數的銀行,咱們先劃清這個界限,不是全部的銀行。第二,銀行提的這個問題是有道理的,既然是商業銀行,人家有遊戲規則,有人家的一套規律,現在我們的政策設計上,有一個矛盾也是客觀存在,政策性貸款和商業性之間是有一定矛盾的,但是這個矛盾不是不可克服的,在市場經濟不完善的情況下,做的多事情都有這種性質,何況在所有貸款業務裏就國家助學貸款在風險補償這一條上,可以説是考慮最多的,是最週到的一條,何況他面對的群體是大學生,是國家未來的希望,天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
“不相信大學生是我國最不守信的團體”
會客廳:我們確實採訪了幾個北京地區的高校校長,他們反映了一個情況,學生還款的情況的確不太理想,
張保慶:不理想與不太理想這是兩個方面,不理想可能存在,我為什麼這麼説呢?我有三個理由,第一,因為我們推行國家助學貸款政策,真正開始是2000年,按照當時的政策水平設計是説的對,最多是今年開始還款,按當時的還款期限到2008年才能看出這個還款的情況。去年調整政策是十年一個週期,以後要再過十年才能下這個判斷。現在有沒有一點問題呢?有。比方説有一個新情況銀行也應該靈活掌握,現在確實有一部分畢業生畢業之後找不到工作,按原來的政策設計是從畢業之後那天起就開始還款,這個現在看來做不到,他們認為還款不理想的恰恰是這部分同學,而這部分同學是在新的政策調整裏邊是允許他們一年到兩年的還出期,找到工作之後才開始還款,這個現象校長判斷也不準確,説明這個校長挺官僚的,他沒有很好研究這個問題,他説的話很不嚴肅,真正的説法是什麼呢?如果到2008年或者2010年這一個週期完了之後,如果出現了大面積的違約,那個時候我們可以判斷。
會客廳:萬一真是這麼一個判斷,銀行不就太慘了?
張保慶:慘什麼了?銀行也不慘,國家政策風險補償金不是補著呢嗎,比方一年貸三天,一年提15%,就是450萬的風險補償金,過15年提4500萬了,有什麼?退一萬步講,這個原因造成的呆壞帳,國家還有大政策,可以登出。
會客廳:您這樣説下來,如果大學生不還款也沒有關係。
張保慶:我不希望我們的學生不去守約,不去還款,不是鼓勵這個事情,但是我為什麼這麼講呢?我就不相信,我們培養出的大學生將來是我們國家最不守信的一個團體,我還有這個判斷的,我才不信這一條的,如果將來得出個結論是最不守信用的是大學生,那麼國家就完了,那還不是個還不起款的問題,整個國家的命運就完了。
為何不少學校學費高居不下?
主持人:我們今天説這麼多經濟困難學生,其實歸根結底會不會是因為學費太高了, 2004年居民的年均純收入城鎮9000多塊錢,農村就接近三千塊錢,一個大學生本科四年,我們差不多算平均水平,四萬塊錢您覺得差不多,那就相當於城鎮居民4.2年純收入,農民家庭就要13.6年純收入,這還不是最貧困的農民家庭。
張保慶:我承認,現在這個學費是貴,因此從2000年以後,就每年都是教育部、財政部、發改委提出一個意見,報國務院批准之後發各地執行,從2000年起就一再強調要穩定收入標準,絕對不允許再提高標準,這是第一條。第二個,就是現在正在做的,必須要把家庭困難的學生問題解決了。為什麼呢?因為現在有些家庭富裕點,多收入點,如果收點學費之後,如果搞點二次分配,在給貧困學生多支持一點。所以特別是主張要把貧困家庭學生要做好,只要做好了就彌補了前面那個缺陷,但現在可惜做得不理想。至於分擔機制怎麼定,當時有兩種説法,一個是按成本,培養成本,但是培養成本,我今天展開講,培養成本是很難計算的,而且算過,不是沒算過,算過算下來下去你,清華一年得五萬六,培養成本得五萬六,一年,還有藝術院校更高,另外有些學校很低,那你怎麼辦。所以我們就得按我們折中了一下,就按學校日常運行成本,什麼叫日常運行成本,過去建的都不要管了,就像當年的人頭費所,謂人頭費就是花在老師的工資、補貼、醫療、離退休人員,另外加部分公用經費,比方説設備維修,圖書購置,水電氣這些東西加起來,算下來高的學校要超過一萬四,低的學校可能在一萬塊錢以下,有的還不到一萬塊錢,後來取了個折中值就是一萬四,當時我們按生均日常運行成本的25%掌握,一萬四正好25%,3500,當時是這麼定的。所以現在我們同學們説個坦率地話,我們真正的重點高校,收費不是高的,坦率的話,倒不是因為農大算的高,也不是北大清華算的高,倒是越一般的高校,或者差一點的高校收費越高,這倒是個很值得注意的一個傾向。
會客廳:為什麼?
張保慶:第一,它培養成本根本就沒有那麼高,它日常運行成本也沒有那麼高,他憑什麼收那麼高呢?所以這就是一個辦學思想問題,很複雜了,有少數的高校,我的判斷,發生在高校的亂收費行為除了政府要承擔,地方政府要承擔的責任之外,主要是我們高校的領導在濫收費,什麼意思呢?過去剛開始收費大家都很謹慎,覺得不能收,現在收收上癮了,現在有些學校,有些學校領導,有些學校的經辦人員在不擇手段地巧立收費項目,提高收費標準。
會客廳:這樣的地方多不多?
張保慶:不少,據我了解可能有幾百所高校。佔我們全國高校的佔20%。現在全國將近2400多所普通高校,可能這種高效,我説大家反映比較厲害,亂收費的,大概有個四百多所吧。
會客廳:高校亂收費的,教育部不管嗎?
張保慶:管,每年都查,現在是這樣,我們現在查是這樣,凡是查出嚴重違規的,有些校長是要撤職的。第二個,所有的收費全部沒收。但是還要説明一條,就是説有一些收費項目是打擦邊球的.
會客廳:現在從全國大面上來講,政府對教育的投入怎麼樣?
張保慶:不足。現在我的判斷是,現在影響我們教育健康持續和諧發展的因素很多,但現在其中最關鍵的一個因素之一,就是投入不足,就是政府對教育的投入不足,或者換句話説,政府的投入滯後於我們教育的改革和發展,這仍然是制約我們當前教育發展的一個最關鍵的因素之一。
會客廳:您在教育部工作26年,您分析為什麼教育部每年面對老問題,還解決不了?
張保慶:你要説這幾年,26年的體會,我在別的場合講過,第一是教育太重要了,重要到確實關乎到我們國家的前途和命運,我這不是危言聳聽。第二,把教育搞好太難了,難就難在我剛才説的,我再補充一條,還難在什麼地方?我們講人治也好,講法治也好,法還是靠人來制定的,執行法還是要由人執行,而且中國目前很多情況還有人治的痕跡很重,因此領導者的決心,領導者對教育的認識,直接決定著我們教育的成敗。所以回到原來的題目,教育太難了。但是還得説一句增強信心的話,前途是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