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國務院扶貧辦主任劉永富 “返貧”,是沒有
根本脫貧
中央政府門戶網站 www.gov.cn 2016-03-21 09:42 來源: 扶貧辦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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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3%的貧困是缺乏動力

南方週末:我國到底有多少貧困人口?我們看到的公開數字是5575萬,但據我們了解,按照扶貧辦的統計結果,現在是5600多萬,兩個口徑不一致是怎麼回事?

劉永富:2014年之前,國家貧困人口只有一個數,就是國家統計局的貧困監測,是根據對農戶收入的登記、抽樣調查登記後推算出來的。現在要搞精準扶貧,必須要知道這幾千萬人是誰,要建檔立卡。我們按照統計局的貧困監測數,逐級去建卡,最後統計出來的就有個差別。2014年相差了700萬人,去年相差70萬,應該説越來越準確了。

南方週末:那該以哪個數字為準呢?

劉永富:在分析形勢、研究政策時用統計局數字,它是合法科學的。在工作指導中用扶貧辦建檔立卡的數字。

南方週末:貧困人口目前在全國是如何分佈的?

劉永富:貧困人口分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絕對貧困分三種情況。一是江蘇、浙江、京津滬五個省份目前基本沒有了。二是在人口稠密的地區,中部和西南地區,絕對貧困人口數量大。三是西部地區尤其是西北,總數不多,但比例很高,最高的是西藏,其次是新疆,然後再是甘肅。

南方週末:這些地區致貧的原因都一樣嗎?

劉永富:一個家庭的致貧原因往往不止一個,一般是兩個,有的家庭甚至是三個。所有致貧原因中,最主要的是因病致貧,佔42%;第二是缺少資金,第三是缺少技術,前兩個原因,都佔30%以上。

南方週末:全國政協會議上,厲以寧先生説在陜西安康調查,那裏賭博很嚴重,很多致貧原因是因為賭博,你怎麼看?

劉永富:這個情況是有的,但總體上是少數。我們統計的致貧原因中有個叫缺乏動力,大概佔3%,不僅缺辦法而且缺想法,窮怕了不敢想,習慣了等靠要。不過這個還是少數。

南方週末:你上面説的是具體原因。貧困是否還跟一些制度設計有關?過去的“剪刀差”價格制度、戶籍制度,會不會也影響著一些人的脫貧。

劉永富:這個話看怎麼説,長期以來農村的確存在負擔重的問題,也確實存在“剪刀差”。但現在強農、惠農、富農政策比較全,種地不交稅而且還給各種補貼,還能説制度沒保障嗎?你説的制度因素影響,也不能説一點沒有。

扶貧效益遞減

南方週末:用世界銀行的話來講,過去三十年全球減貧成效的70%來自中國。歷屆中央政府都很重視扶貧工作,本屆中央領導集體為什麼要提出精準扶貧?

劉永富:在改革開放之初,農村基本是窮人,那時農村改革,像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政策一來都能吃飽,然後再出去打工,再出現一些農民企業家,貧困人口就減少了。

但現在效益遞減問題出現了,以前出臺一個政策,幾百上千萬人受益脫貧。現在剩下的貧困人口都是難度比較大的,出臺政策沒有那麼大邊際效應,而且各家情況不一樣。必須要對一家一戶搞精準扶貧。精準扶貧既符合經濟社會發展規律,還由扶貧任務決定。

南方週末:到2020年實現脫貧,在節奏上有何要求?

劉永富:習近平總書記在年初提出了“打好年度戰役”,李克強總理在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定的目標是脫貧1000萬以上,汪洋副總理説要實現開門紅,也就是儘量往前趕。我們要確保做到1000萬以上,爭取做到不少於去年的1400萬。

南方週末:有的地方可能為完成目標在數字上造假,該怎麼避免?

劉永富:我們一開始就想到了,要防止為進度搞假脫貧。“以前把貧困人口算進去要政策,現在要成績又把貧困人口算出來。”現在地方已經明察暗訪,調查建檔立卡的是不是真窮人,退出來的人是不是該退的。

脫貧不能只看收入數字,可能一家一年人均收入是3000元,但沒有上學的、病號,也不需多大開銷,只過個小日子,可以脫貧。但另一家有個長期病號,還有上大學的、上高中的,即便人均收入是4000元,還是貧困。

南方週末:這個做法説起來簡單,但怎麼保證下面就這麼執行?誰來做具體的認定?

劉永富:誰來定?還得到基層去。就像當時誰進來誰申請,現在出去的時候村委會要徵求意見,提出名單後公示,讓老百姓參與認定,是貧困戶的不是貧困戶的都要參與認定。

另外,我們現在正在組織搞第三方評估,委託專家學者去抽樣調查,今年建檔立卡的有多少是假的,到戶核實,退出來的也抽樣調查,用這個準確性推算全省的準確性。

問題光靠媒體曝光是不夠的

南方週末:實施精準扶貧如何保證進入名單的人不會有“假貧困”人口?像廣西馬山那樣一個縣出現三千多“假貧困”,其中三百多人是財政供養人口,兩千多人名下有車,以後怎麼避免?

劉永富:現在誰進了這個數據庫,誰出了這個數據庫,我們要抽樣考核,由第三方來評估。以前根本心裏沒數,現在我們在農村能把這些窮人找到,而且做到基本準確。馬山的事多數還不是腐敗,是工作不細緻、不到位。

南方週末:馬山這個事件您是通過什麼途徑知道的?

劉永富:審計署發現後就向我們反饋了。媒體公開後,更加引起了我們的重視。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書記、政府主席親自過問,動員了25萬人搞“回頭看”,我們建檔立卡的時候都沒這麼多人。

南方週末:但光靠媒體公開遠遠不夠,四川涼山彝族小女孩的那篇“最悲傷的作文”,也是通過媒體公開後,當地解決了問題。

劉永富:是,媒體曝光後是一個促進,但僅靠曝光去推動工作是遠遠不夠的,所以現在搞“回頭看”。退出也要搞第三方評估,還是靠制度設計和工作落實。還是要靠把基礎工作做紮實、做牢靠。嚴格地説,涼山那個小女孩還不是建檔立卡的貧困人口,但是她反映了當地農村60萬兒童以及農民看不起病等種種問題。

南方週末:中國貧困人口這麼多,涉貧事件總會有,你一般通過什麼渠道掌握?

劉永富:我們有幾個人專門蒐集網上反映的問題,發現了就查。二是2014年12月15日,我們建了12317監督舉報電話。

南方週末:監督電話開通效果如何?

劉永富:去年一年我們大概接到了六千多個電話,25%是低保的事,20%左右是危房改造的,還有2%的貪污腐敗,真正跟專項扶貧有關的大概是2%。我們對跟扶貧有關的電話進行了核實,發現了130多個問題,已糾正了120多個了。

此外,審計署審計了六省十九縣,查出的問題已全部整改到位,包括一千多萬貪污浪費的,是誰的責任誰賠,單位責任由單位拿經費賠,單位賠不了,財政拿,個人責任的由個人賠。

南方週末:貪污浪費,具體是哪些人?

劉永富:主要是鄉村幹部,扶貧系統的也有,縣以上機關的都不多。而且基本上是之前沒有發現的老問題,現在很少了。

南方週末:你説扶貧系統發現了一些貪污浪費,其實扶貧辦也掌握著一些項目的分配權,如何防範在分配項目時發生“尋租”行為?

劉永富:進行內控和加強教育,去年上半年在扶貧系統進行了警示教育。以前運作不規範可能有“尋租”,現在制度設計上扶貧辦都見不到錢,雖説有幾百個億項目,但財政部門走賬,從國庫一直到縣財政,我們見不著錢。至於有個別的“聰明人犯法”的,發現一起查處一起,絕對不説情。

返貧不是“返貧”其實是沒有根本脫貧

南方週末:專項扶貧資金,中央今年安排多少?

劉永富:大概有600來億,今年增長40%多,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增幅這麼大。

南方週末:經過幾十年扶貧,現在還有幾千萬的貧困人口,有不少聲音認為過去的扶貧方式有問題,比如針對性不強、項目指向不準等,你怎麼看?

劉永富:我們不能拿現在的觀念和情況來評價以前。以前只要解放了、包産到戶了就是好政策,國家沒有給錢。事物的發展有它的規律,扶貧也有它的規律,不可能一開始就精準,沒那麼大力量。現在人少了,我們才精準。所以還是要尊重歷史、尊重規律,不能都否定以前,認識事情有一個過程,事情發展也有一個過程。

南方週末:有本外國人寫的書,書名叫《貧窮的本質》,作者到世界五大洲十八個國家地區去探索,想回答“我們為什麼擺脫不了貧困”的問題,最後得出結論,政府給的越多依賴性就強。你覺得在扶貧時,怎樣增強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

劉永富:增強內生動力是對的,肯定是一條,但在社會中人總是有區別的。一些貧困的地方有些人只會説民族語言或方言,我們下去還得帶翻譯。要允許有一個過程,你讓他一下脫貧是很難的。

南方週末:但有些地方的扶貧,被簡單化成了直接給錢給物,對扶貧辦來説是省事了,怎麼增加內生動力呢?

劉永富:這種現象也是有的,以後也要儘量減少。我在甘肅時,對口幫扶過六個貧困戶,就沒有送過錢,只是他們家有病號,我自己拿錢買了一些東西。我不送米麵油,我就是告訴他你應該怎麼做,你要貸款,我可以幫你協調一下。我還是一句話,增加內生動力有一個過程,但是要加快。

南方週末:現有貧困人口中,有些是脫貧又返貧的,有沒有統計過有多少?

劉永富:現在沒有準確數字,但返貧其實不是“返貧”,現在有很多地方説返貧率高,那是沒有根本脫貧。脫貧必須是自己的觀唸有變化,能力有提升,有穩定的收入與渠道,這才叫脫貧,如果是給錢給出的脫貧,那叫社會保障兜底。

NGO參與扶貧還需要一個過程

南方週末:要求到2020年全部脫貧,意味著現有832個貧困縣也必須摘帽,但我們知道戴“貧困”帽是有好處的,如何讓這些地方有摘帽的積極性?

劉永富:現在這個決心已經下了,這是政治任務,各省都要制定計劃,必須要做,必須“摘帽”。這是一個“倒逼”機制。其次,也要有獎勵機制,不讓“摘帽”的吃虧,脫貧攻堅期以內,先摘帽的,原先的好處不取消。第三,必須得幹,不幹要問責,不能都留到最後一年。

南方週末:怎麼看過去搶戴貧困“帽子”的現象?

劉永富:那是政績工程,好處主要是官員的,多要一些補助,多要點錢把縣城搞得漂亮一點,多修點路,多辦一點工程項目,官員有了面子。貧困戶不能説完全得不到好處,但可以説是基本得不到好處。

南方週末:在精準扶貧戰略中,是不是要對官員的考核進行調整?

劉永富:要調整。以前是考核人均GDP、人均收入、人均財政,可能這些指標都很高,但窮人沒有得到實惠。現在這些指標還搞,但是,關鍵是你的窮人惠及了沒有,貧困人口問題解決了沒有。我們考核貧困縣的時候弱化了GDP考核,生態脆弱的縣取消了GDP考核。現在扶貧領導小組成員中增加了組織部門,對扶貧成效的考核辦法也是組織部門和扶貧辦一起下發的。

南方週末:把組織部門納入進來,是出於什麼考慮?

劉永富:因為涉及對幹部的考核評價,涉及幹部的提拔使用、獎懲問題,中組部參加是中央定的。

南方週末:在中央統一部署下,中央各部委也在開展定點幫扶,但各個部委掌握的資源不一樣,能調動的資金數量也不一樣,怎麼考核他們的扶貧效果呢?

劉永富:你説的對。但我們現在不考核各部委給多少錢,多少物。你到縣裏去,你是國家的一個部,那個縣相當於你的一個處,你要督促它,是不是中央要求做的工作它都做了?政策是不是落實了?扶貧規劃是不是實際?

以前我們給縣裏辦個項目,混個臉熟,他們以後好辦事。現在為了脫貧,你督促它、檢查它、指導它,能幫多少算多少,你有力量你多給資源,沒有就少給,但督促、檢查、指導必須要辦。

至於資金,還有社會資源,脫貧攻堅、精準扶貧加上各方面的,錢不是問題。只要你有好的産業,農戶5萬塊以下,免擔保免抵押,關鍵是老百姓動員起來沒有,思路對不對,項目選得對不對,別搞瞎了、搞失敗了,所以不是讓你去給他發錢。

南方週末:開展定點幫扶的還有央企,對他們的要求和部委是一樣的嗎?

劉永富:基本一樣,它也是督促監督,它可能要比黨政機關多拿點錢。

南方週末:但近年央企參與扶貧的動作不是特別大,就典型性而言還不如民企,像萬達整體對口幫扶貴州丹寨縣、恒大整體對口幫扶貴州大方縣。

劉永富:民企確實有一些“大傢伙”,像許家印、王健林這樣的。國企這幾年曆史包袱還是很重的,另外這幾年經濟下行壓力大,總體經濟效益不好。央企也組織了行動,如68個央企給108個老區縣解決水電路的問題。

民企也不都是那樣大個的,你幫一戶、幫一個村也行,你不幫你消費扶貧也行,不要嫌棄人家,也是扶貧。像你採訪完了寫一篇正能量的文章也是扶貧,包括監督也是扶貧,扶貧要成為全社會的行動。

南方週末:成為全社會行動,誰該成為扶貧的主導力量?

劉永富:還是黨和政府,這是中國和國際上最大的區別,國外往往是一些慈善機構在扶貧。

南方週末:提到慈善機構,NGO參與扶貧和國際上差別也還是很大的,有些NGO有參與扶貧的意願。

劉永富:都有渠道的。還是那句話,需要一個過程。會有一些政策的問題,但主要還是怎樣發揮它的作用,引導它。實事求是講,我們現在也在改變。我們最近搞了個社會扶貧網,很快就要開通,窮人和富人可以自己去對接,我們要做一些善事,募集一部分錢。一分錢不嫌少,一個億不嫌多,平臺在逐步搭建。

城市貧困誰來管?

南方週末:現在我們説扶貧大多數時候是在説農村扶貧,但是城市裏也有很多貧困人口,怎麼辦?

劉永富:這個問題太對了,我們在扶貧打攻堅戰的同時,要研究你説的這個問題。京津滬2012年已經沒有絕對貧困,是相對貧困,江浙也沒有絕對貧困。那麼中國下一步扶貧該怎麼做,我們將在“兩消除”的基礎上要實行“兩轉變”,“兩消除”就是消除絕對貧困,消除區域性貧困,“兩轉變”是由主要解決絕對貧困向主要緩解相對貧困轉變。

隨著城鎮化加快,農村人口越來越少,城鄉差別會越來越小,城市人口會越來越多,城市相對貧困也越來越多。我個人認為應該由解決農村貧困向統籌解決城鄉貧困轉變,這事現在就要研究。

南方週末:現在城市貧困人口的工作是不是扶貧辦管?

劉永富:目前不是,但得研究,打完攻堅戰之後怎麼弄。現在戶籍人口還是農村多,但生活在城鎮的人口已超過農村了,客觀上有需求。我2013年底到扶貧辦工作,一個月後人大常委會有個專題詢問,有常委就這個問題一直追問我三次。

現在有些地方已經在做試點了,東部地區也在啟動研究。

南方週末:現在城市貧困人口的工作由哪個部門在負責?

劉永富: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民政部、衛計委、教育部都涉及。但是我認為中國扶貧工作城鄉早晚是要統籌的,不管是誰管。

責任編輯: 白宛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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