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面對通貨膨脹壓力,有人主張升息,這與匯率杠桿能互相替代嗎?
易綱:利率是資金的價格,匯率是一種貨幣相對其他貨幣的比價;利率和匯率互相替代的作用十分有限。它們有一個離均衡點有多遠的問題。這可以引起無窮的爭論,因為誰也不知道均衡點究竟在哪。從理論上來説,供求關係決定均衡點。最好的情形,就是匯率很接近均衡點,利率也是很接近均衡點。
如果加息,那這種貨幣就會走強,近來,許多貨幣都加息了,但是,美元、歐元、日元、英鎊,都沒有加息。理想狀態是匯率和利率各司其職,因為它們的角色是不一樣的。
記者:長期使用固定匯率,造成了一定的扭曲,現在變成浮動,此時,除了觀念上的問題,最大的威脅還是投機攻擊吧?
易綱:是。所以,我們應當不斷地釋放這些風險。隨著市場的作用越來越大,投機匯率就會變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沒什麼賺頭。
記者:外匯改革走走停停,是不是在節奏把握上,還是稍微有點慢了?
易綱:中國是一個發展中的大國,30多年來,中國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的經濟發展的奇跡。從這個意義上説,中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實現了轉軌。有些觀察家認為,這個不市場化了,那個改革滯後了,但是,從1994年到現在,中國維持了高增長,而且自1994年那輪通貨膨脹以後,沒有出現過太高的通貨膨脹。
綜合看,中國的宏觀經濟政策,應當是接近最優的。我們走走停停,可能有些人認為,匯改稍微慢了一些,這個問題可以討論和反思。但是,應該説,宏觀政策總體上還是非常成功的。
記者:那為什麼要選擇現在這個時機來恢復匯率的彈性呢?主要是由於這個時段風險比較小,還是認為外部壓力變得更大呢?
易綱:中國做出這個決定,主要是基於國內的考慮,自主做出了決定。我剛才説了,全球金融危機使得匯率穩定了一段時間。實際上,現在危機也還不可以説完全過去了,比如,今年又發生了歐洲的主權債務危機,但是,總體來講,形勢比危機高潮時好多了。一方面,危機在消退,另一方面,去年增長率又調高了,從8.7%調到9.1%了。對美國、歐洲和日本經濟的預測大多也認為,2010年是復蘇之年。綜合國內和國際的情況,從中國的角度來考慮,我覺得現在恢復這個彈性,條件是成熟的。
記者:但是,怎麼評價匯率改革在外部失衡中的作用呢?
易綱:國外的學者是從他們的框架來分析的,認為匯率對再平衡,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其實歷史表明,匯率確實很重要,但是它不是一個決定性變量。回顧日本和德國的歷史,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日元和德國馬克在上世紀70年代、80年代的升值,並沒有導致日本和德國的順差馬上消失。這一點對中國的情況也適用。但是這個問題最難的一個回答,是反過來問,假如匯率升值也還無法調整中國的順差,那麼,升值不是只佔便宜不吃虧嗎?你想,如果我升值了,我買你什麼都便宜了,結果我自己的順差還沒調下去,那不是你升值就只佔便宜不吃虧了嗎?這個問題更難回答。
怎樣才能成為“遊戲規則”的制定者?
記者:中國能否成為“遊戲規則”的制定者?
易綱:這是一個大問題。我們常説,要參與國際遊戲規則的制定。所謂國際貨幣體系,誰是遊戲規則的制定者呢?顯然是美國等主要發達國家。那麼,它為什麼是遊戲規則制定者呢?是因為美元等市場是開放的,是世界金融市場的主市場。那麼,在這些市場上,不論股票,還是債券,市場的遊戲規則制定者當然是美歐等國當局。我們為什麼不能當遊戲規則制定者?如果中國的市場開放,只要人家進了中國的市場,那中國貨幣當局和監管當局當然是遊戲規則制定者,這是毫無爭議的。
記者:我最近採訪俄羅斯第一副總理舒瓦洛夫,他認為人民幣遲早要成為儲備貨幣,而盧布最多成為區域性貨幣。你怎麼看?
易綱:我們自己可不能覺得中國了不得了,忘乎所以,這是非常有害的。中國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要有自知之明。
記者:那人民幣有沒有可能成為儲備貨幣呢?世界有沒有這種需求呢?
易綱:這種説法,有一半是給中國戴高帽,有一半也反映了他們的一種預測。我們要謙虛謹慎,還是要韜光養晦。如果別人選擇人民幣作儲備貨幣,我們也不阻撓,這是市場需求。但是,我們不去使勁地推動,我覺得這是一種最好地、最優地選擇。千萬不要人家一給戴高帽,就覺得人民幣真的離儲備貨幣很近,其實差得很遠。
記者:一種貨幣成為儲備貨幣是市場自然的選擇結果呢?還是需要政府來一錘定音,還是二者互相推動?
易綱:一種貨幣成為儲備貨幣,首先是憑藉所在國家或國家聯盟的經濟實力;其次是其文化凝聚力和感召力;第三,是政治和軍事的實力。
經濟實力是第一。文化是第二,文化的感召力是非常重要的,你的核心價值觀,能不能被廣大的國家和地區接受。真正的儲備貨幣,一定是在全世界相對而言,其背後的文化和價值觀是有影響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