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１１月８日電（記者 王玉山、徐壯志）１１月１日，北京迎來２００９年的第一場雪。紛紛颺颺的雪花中，空軍英雄紀念墻在位於京郊的中國航空博物館揭幕。

    造形恰似戰機雙翼的墻體上，鐫刻著人民空軍成立以來１５５１名空勤人員烈士和犧牲的飛行人員及２５９名被軍委和空軍授予榮譽稱號的英模的名字。

    迎風而立，８３歲的王海將軍向他的戰友深深地鞠躬，久久地凝望。

    皚皚白雪，蒼蒼白髮。這位曾被稱為志願軍“王牌飛行員”的戰鬥英雄與和他同樣勇敢的戰友一起，代表著一個震驚世界的英雄群體——在５９年前那場保家衛國的抗美援朝戰爭中，年輕的中國空軍與世界上最強大的空軍決戰長空，用勇敢與信念打出了一個英雄的天空。

    硝煙，遮不住年輕的面孔

    一張已經發黃的相片上，當年的王海看上去是那麼年輕。

    １９５１年１０月２１日，２５歲的大隊長王海率隊飛抵安東浪頭機場。此前，經過５次戰役，志願軍地面部隊已將聯合國軍打到“三八線”以南，並將戰線暫時穩定在這一地區。但並無誠意的對手一邊開始停戰談判，一邊發動新的攻勢，企圖憑藉空中優勢取得軍事和談的有利地位。

    志願軍地面部隊遭受了難以想象的大轟炸，每天都有９００架以上的飛機在他們頭上拋下成千上萬噸炸彈，轟炸強度甚至超過了二戰。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緊急致電北京，要求空軍入朝參戰。隨即，志願軍空軍開始以師為單位，輪番進入一線機場作戰。

    與王海一樣，匆匆趕赴前線的飛行員，還有２８歲的劉玉堤、２７歲的李漢、２４歲的張積慧、２３歲的趙寶桐、１８歲的韓德彩……剛剛組建不久的人民空軍，飛行員平均年齡只有２０多歲。

    此時，在朝鮮天空上橫行的美國飛行員，大都參加過二戰，“喝”過成千上萬噸航油，飛過上千小時的空中“老油條”。他們中不少人由於長期高空飛行，吸純氧過多，把腦門都飛禿了，看上去就像一隻能徵善戰的“老禿鷹”。再加上６年的太平洋戰爭，使他們對亞洲的天空已經十分熟悉。

    而王海和他的戰友們飛行時間只有２００多小時，在噴氣式飛機上飛行還不到２０小時，尚未取得噴氣式戰機的“駕駛執照”——出發前，他們剛剛飛完高空中隊（４機）編隊和單雙機攻擊等訓練課目，８機編隊只飛了幾次，空中動作量一大就要散隊。有相當數量的飛行員在上戰場前，還沒來得及用機炮開過炮。

    然而，人民空軍這些年輕的飛行員在艱苦的東北航空學校時，就創造過跨越初、中級教練飛機，直上高級教練飛機的世界飛行訓練中的奇觀，也在航油極端困難時期創造過用酒精代替航油的奇跡。

    何況，他們還是一群幾乎每個人都與敵人拼過刺刀、立過戰功的勇士。

    １５歲時，劉玉堤就當上了八路軍，戰士、班長、排長、副連長，１８歲時，已經是八路軍１２０師３５８旅的一名偵察參謀。而作為志願軍空軍的第一支部隊——空四師１０團２８大隊的大隊長李漢，當年入伍時的年齡比劉玉堤還小一歲，只有１４歲。

    張積慧，１９４５年參加八路軍；趙寶桐，在解放戰爭時期，就參加過遼沈戰役、解放撫順及武漢三鎮等戰役戰鬥，１９４９年進入第四航空學校學習，是新中國第一批飛行員。

    就連最年輕的韓德彩，這個放牛娃出身的農家孩子，１６歲時已成長為一名勇敢的解放軍戰士……

    一支年輕得不能再年輕的人民空軍，一批飛行時間少得不能再少的飛行員，面對強敵，他們將靠什麼決勝於藍天雲海之間？

    勇敢，是勇敢者的通行證

    勇者無畏，勇者無疆。從零起飛的人民空軍，很快把朝鮮半島的雲端變成了英雄的天空。

    １９５１年１月２９日，在朝鮮定州以西上空，大隊長李漢率兩個中隊８架飛機對敵發起攻擊。

    ４架敵機調轉機頭，迎面而來。在速度很快的噴氣式戰鬥機面前，一二十公里的距離，只能用秒來計算。

    狹路相逢勇者勝。李漢正對著敵機衝了上去。

    ５０００米，３０００米，１０００米……對手終於沉不住氣，一個側翻，避開了李漢的飛機。李漢旋即一側機身，切著敵機的飛行方向攔截上去。敵機趕忙急速翻滾下降，企圖逃竄。緊追不捨的李漢在３００米處把敵機緊緊套進瞄準光環，３束炮彈閃著亮光直向敵機射去，敵機當即冒出濃煙，向地面墜去——在人民空軍的歷史上，首次擁有了擊落敵機的記載。

    ８６歲的老將軍劉玉堤至今仍記得當年李漢擊落敵機後到部隊作報告的場景：“我們在底下坐著，一句話也沒説，劉亞樓司令員就指著我的名字，劉玉堤，你們和李漢都是同學，對李漢打下飛機你們是不服氣的，有本事你也上天去打，你能打下來，也給你授英雄！”

    嘴上儘管不説，時任空三師大隊長的劉玉堤，實際上內心裏還真是有點不服：“你能打我也能打！”

    １９５１年１１月１８日上午，王海和他的大隊以６架飛機攻擊６０架敵機，取得了５：０的勝利。在抗美援朝空戰中，王海本人共取得了擊落敵機４架，擊傷５架的戰績。當年他那架編號為“２２４９”的米格－１５，現在還陳列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裏，機身上９顆閃閃的紅星，依然鮮艷。

    而劉玉堤在一次空戰中，就擊落了４架敵機，創造了人民空軍一次空戰擊落敵機的最高紀錄。此後，他又擊落擊傷敵機４架，先後榮立特等功和一等功一次。１９５２年，空軍授予他一級戰鬥英雄榮譽稱號。

    擊落７架、擊傷２架敵機的趙寶桐，是志願軍飛行員個人戰績最高紀錄的創造者。１９５１年１１月４日的空戰中，他在飛機打著旋向下墜去——飛行中最危險的情況之一時，成功改出螺旋後，還擊落敵機２架。

    而有“朝鮮戰場上成績最高的噴氣機王牌飛行員”有著３０００小時以上的飛行經歷，被美國方面稱為“百戰不殆”“特別勇敢善戰”的“空中英雄”、美第四聯隊第２３４中隊中隊長喬治·阿·戴維斯少校，則被張積慧力斬于長空。

    提起一級戰鬥英雄孫生祿的犧牲，他的大隊長王海至今扼腕不已。“他是一個空中拼刺刀式的飛行勇士，在抗戰中，１６歲的他曾獨自與兩名日本鬼子搏鬥，並刺死其中的一個。”

    地面拼刺刀中得來的勇氣，以及好像天生的飛行才能，接連擊落敵人４架飛機的戰績，使年輕的孫生祿很快成了前線有名的“空中突擊手”。

    １９５２年１２月３日下午，在一場大空戰中，被兩架敵機咬尾的孫生祿為了保護空中指揮員和機群的安全，不顧自身安危，駕機向４架敵機衝去，但卻被後面的２架敵機擊中，冒出濃煙。勇敢的孫生祿仍在彈雨中堅持與敵週旋，直至飛機轟然起火……

    “他在墜落的瞬間，仍做出向敵機撞去的姿勢……”作為那次空戰的空中指揮員，孫生祿英勇的衝殺姿態，已永遠銘刻在王海的記憶中，“犧牲前，孫生祿共擊落６架、擊傷１架敵機。”

    一個個空戰傳奇的背後，有多少英雄的鮮血，把那方天空染紅？

    為了粉碎敵機的偷襲行動，范萬章烈士來不及報告就單槍匹馬奔向戰場；為了完成大和島轟炸任務，畢武斌烈士艱難地操縱即將失控的戰機朝著地面目標俯衝而下……

    奔流不息的鴨綠江畔，年輕的空軍將士用自己勇敢的倒下，高擎起一個新生政權不可侵犯的尊嚴。

    幾十年後，從空軍司令員位置上退休後的王海，在他的回憶錄《我的戰鬥生涯》的扉頁上，鄭重地寫下這樣一行字：謹以此書獻給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戰友們和英烈們！

    握手，在和平的天空下

    １９８４年７月，時任空軍副司令員的王海作為中國軍事代表團的成員訪問美國。在五角大樓的一間會議室裏，當中國國防部長張愛萍介紹到王海的時候，在座的美國空軍參謀長加布裏埃爾突然插了一句話：我們認識，我們交過手，我就是被他打下來的。

    當詫異的人們紛紛把目光投向王海時，他微笑著説：如果你們再來侵略我們，我還要把你打下來。

    第二年，加布裏埃爾到中國訪問。他提出一個要求，要親眼看看王海當年駕駛過的那架米格飛機。他在王海駕駛過的那架噴有九顆紅星的英雄戰機前留影后，説自己最喜歡的格言還是中國的一句老話：不打不成交。

    加布裏埃爾退役後，王海再次訪問美國，美方負責接待安排、陪同的是美國空軍副參謀長麥克皮特，他不僅是飛行員出身，而且當過美國“雷鳥”飛行表演隊的飛行員，飛行技術十分精湛，素來十分驕傲。

    有一天，王海一行要去參觀一個軍事基地，突然下起小雨，麥克皮特做出了一個令眾人驚訝不已的舉動，親自為王海撐開雨傘。

    對於這段往事，王海曾這樣解釋：軍人的心是相通的。

    與加布裏埃爾一樣，費席爾是美國空軍另一名被擊落的王牌飛行員。

    １９５３年４月７日下午，當費席爾又一次偷襲得手，擊中了一架正在降落的志願軍空軍的飛機，準備溜之大吉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被那架長機的僚機死死咬住。

    視擺脫跟蹤為拿手好戲的費席爾此時並不在意。一推桿，隨著一個大坡度的下滑，飛機朝著機場一側的山頭撲去──這位“老油條”準備貼到山坡時才拉起來，尾隨的飛機要是繼續追，必定撞到山上。

    可是，他沒有想到，追擊他的飛行員非但沒有跟著他下滑，反而往上拉了拉高度，這樣，當費席爾拉起來的時候，正好落在了那架飛機的正前方。

    大吃一驚的費席爾立刻把飛機翻過來，先是向左翻，接著向右翻，一連串漂亮的翻滾，就是與飛行表演相比也毫不遜色。

    可是，就在費席爾自以為徹底擺脫了追擊、把飛機穩定住的一剎那，一串近距離發射的炮彈重重地打在他的機身上。一隻機翼當場被切斷，飛機打著旋往下落。這種情況下，費席爾只有一條生路──跳傘。

    擊落費席爾的是剛滿２０歲的韓德彩。

    １９９７年，時隔４０多年後，費席爾來到上海，見到了昔日的對手韓德彩。

    “我們會見的時候，我説，你的技術比我好，他説不對，你的技術比我的技術高。我説那時候我在米格－１５戰鬥機上才飛了１００小時左右，他講他那個時候光是Ｆ－８６飛機就飛了５００小時，之前飛了１５年。”７６歲的韓德彩説。

    兩位鬚髮斑白的老人早已冰釋前嫌。

    哈哈大笑的費席爾豎起大拇指對韓德彩説，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飛行員，殲擊機裏面的，最好的飛行員。

    “如果單説技術上，你是世界上的好飛行員。這時候費席爾的陪同在旁邊説了一句話：你們倆都是世界上最好的飛行員。”韓德彩説，“這話雖然有點刻意吹捧的味道，但是，細想也沒錯。”

    説到這裡，老人開心地笑了。

    ……

    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人民空軍在朝鮮西部的清川江和鴨綠江之間，面積約６５００平方英里的地區，建立起一道令對手生畏的“米格走廊”。美遠東空軍轟炸機司令部不得不下令，轟炸機指揮部的一切沒有護航的飛機不得進入米格走廊。

    在兩年零八個月的抗美援朝空戰中，人民空軍共擊落敵機３３０架，擊傷９５架。涌現出三等功以上功臣８０００余名，特等功臣１６名，一等功臣６８名，一級戰鬥英雄６名，二級戰鬥英雄１２名。

    在１９８８年的全軍授銜中，空軍被授予中將以上軍銜者３２人──他們中有１６人參加了朝鮮戰爭，其中１４名飛行員中有１３人共擊落擊傷敵機５３架。他們擊落敵機的總數，大大超過他們肩上的將星數量。

    這批將軍中，時任空軍司令員的王海是唯一的一位上將。

    但，正如王海所凝望的這座刻滿英烈和英模名字的英雄墻那樣，在人民空軍馳騁長空的６０載光輝歲月中，蔚藍的天空中，從不缺乏英雄的名字。

    墻上的名字是歷史，佇立在墻下的老人是英雄。説不盡的歷史，數不盡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