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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報報告文學:大道之行——中國荒漠化治理
擷英

2017-09-09 12:35 來源: 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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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北京9月9日電 題:大道之行——中國荒漠化治理擷英(報告文學)

李舫 任姍姍 周飛亞

《人民日報》(2017年9月7日)

黃沙漫卷,歲月漫漫。

陽光熾烈如火,戈壁堅硬似鐵。

這是塔克拉瑪幹,中國最大沙漠,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2000多年前,漢武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悠遠的牧歌、清脆的駝鈴、無垠的沙礫、寂靜的荒漠,拖曳著張騫疲憊的身影,留下他沉重的腳印。

張騫用13年時間,“開鑿”出一條橫貫歐亞大陸的偉大通道。他的壯行,被司馬遷在《史記》中稱讚為“鑿空”之功。西征的大漢帝國與東征的羅馬帝國,因為這條通道,從遙遙相望到心手相牽。

聞道尋源使,

從天此路回。

牽牛去幾許?

宛馬至今來。

杜甫的沉鬱頓挫裏,滿是對尋源使張騫的敬意。這大概是中華民族最早、最具有文化意義的沙漠征服之舉。

沙者,水之少也。

中國古人的造字智慧裏,隱含著“水”與“沙”的辯證法。依照許慎的《説文解字》:“水少沙見”“沙,水中散石”“漠,北方流沙也”。在金文的字形裏,“沙”的左邊是水,右邊的“少”象沙粒之形。沙,總是作為水的反動一面。

對於水的執著,大概是一個農耕民族的宿命。翻閱史冊,中國人關於治水的記載可謂汗牛充棟。大禹父子治水,李冰父子築都江堰,秦人開鄭國渠和靈渠……中華民族圍繞興水利、除水害,抒寫了一部源遠流長的治水史詩。治水與治國,曾經站在一起。

關於沙漠的記載卻是寥若晨星。除了張騫、玄奘,有跡可循的大多是文人騷客的筆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澹萬里凝”……沙漠常常作為隱喻,作為象徵,作為寄託,卻始終沒有匯入一個政權的話語主流。

人類對沙漠的恐懼與征服,淹沒在歷史煙塵裏。沙漠,見證了一個又一個文明的崛起,又扼殺了一個又一個文明的命脈。

埃及、巴比倫、印度、中國,四大古文明的發源地無不在沙漠的邊緣。埃及文明在撒哈拉大沙漠的東緣;古巴比倫文明所在的兩河流域緊鄰沙特阿拉伯的大沙漠;印度文明起源於印度河平原,與塔爾大沙漠相伴;中華文明發源於黃土高原,周圍是毛烏素沙地、庫布其沙漠、騰格裏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與烏蘭布和沙漠。而那些業已消逝的文明線,是最為觸目驚心的證明。

“文明人跨越過地球表面,在他們的足跡所過之處留下一片荒漠”。人類在創造文明的同時,也在製造著沙漠。沙漠,曾經的死亡之地,過去的人類家園。它是文明的歡聚地,也是文明的埋葬場。

“我們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這是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發出的警告。

根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發表的《全球荒漠展望》報告,目前荒漠化問題日益嚴重,地球40%以上的土地為旱地,世界人口的1/3居住在乾旱地區。荒漠化,已經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全球性環境和社會難題。

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是全人類共同的家園,是全人類共同的命運。阻擊荒漠化,需要全世界聯手行動。

1977年,聯合國召開荒漠化問題會議,制定了《防治荒漠化問題行動計劃》,把荒漠化作為一個全球性經濟、社會和環境問題列入國際議程。1992年,聯合國召開環境與發展大會,防治荒漠化被納入《21世紀議程》。1994年,《聯合國防治荒漠化公約》(以下簡稱《公約》)在法國通過,當年10月,中國政府在《公約》上鄭重簽字。

中國,這片擁有五千年文明史、養育1/5世界人口的土地,同時是世界上受沙漠化影響最嚴重、水資源最匱乏的國家之一。

遙看中國北方那條漫長的沙漠帶,從西往東數,塔克拉瑪幹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庫姆塔格沙漠、柴達木盆地沙漠、巴丹吉林沙漠、騰格裏沙漠、烏蘭布和沙漠、庫布其沙漠、毛烏素沙地、渾善達克沙地、科爾沁沙地、呼倫貝爾沙地,從新疆向東一直延伸到內蒙古東部。它們就是中國的八大沙漠和四大沙地,從西面、北面、東北三個方向逼近北京。

危機,咄咄逼人!

截至2014年,全國沙化土地172.12萬平方公里,佔國土面積的近1/5,有沙化土地分佈的縣佔全國總縣數的近1/3,超過4億人口受到影響。有誰會忘記2000年那個令人陡生寒意的春天嗎?北京地區遭受12次沙塵暴襲擊,黃沙蔽日,殃及天津、南京、上海等地,甚至引起周邊國家的恐慌。

荒漠化,如同一柄鋒利的達摩克利斯劍,高懸在每一個中國人的頭上,高懸在五千年中華文明的生命線上。

治沙,關乎一個古老民族的生存與發展。治沙與治國,在當代,歷史性地走到了一起。

這是一個地區的責任,一代人的覺醒,更是一個負責任的大國面對世界的莊嚴承諾:改善受影響人口的生活條件,改善受影響生態系統的狀況,通過國際合作籌措資金和技術等資源,切實執行《公約》使全球受益。

向土地荒漠化宣戰,中國在行動!

維護共同的地球家園,中國在行動!

守衛人類的共同命運,中國在行動!

“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我們對中國治沙的追尋,始自數千年來黃河母親的深切憂傷。

歷史上黃河曾屢次改道,沙逼水走宛若一道命符。黃河的含沙量和輸沙量均居世界大江大河之首,最高時年平均輸沙量約16億噸。烏蘭布和沙漠每年向黃河輸沙約7700萬噸,使得黃河河床年均抬高10厘米以上。流經河套平原的黃河,已經不堪黃沙的注入了。

沙漠治理,關係著整個河套地區的糧食安全,更關乎整個中國的生態安全。位於黃河最大幾字彎頭的磴口,被推上了命運的前臺。

今天的磴口,隸屬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追溯這個古老縣境的歷史,至少在司馬遷的時代,這裡還是遠離沙漠的水草豐美之地。災難性的轉折大概是從南北朝開始,連年混亂,亂世中求生存的老百姓來到塞北邊地,大量砍樹、墾荒,原始植被遭到破壞。當地老百姓説,三年大躍進,砍掉三萬畝。原本的防沙林,砍下了幾十個豁口。人們終於見識到烏蘭布和沙漠的厲害。

烏蘭布和來自蒙古語,意指“紅色的公牛”。位於賀蘭山和狼山之間的磴口,本來就是一個著名的風口。防沙林的豁口,為肆虐的風沙敞開大門。這裡有俗語説:“一年一場風,由春刮到冬,沙漠無阻攔。黃河水患多,生命無保證。”

1950年磴口縣人民政府曾經做過統計:全縣“在625萬畝宜林地上,林木合計只有308.5畝,樹木僅54295株。”難怪,馮玉祥1926年五原誓師後走到磴口縣,曾對著300里路不見樹木大發感嘆。磴口縣防沙林場場長姜吉榮1982年來到磴口一中讀書,他清楚記得那一年,一場沙塵暴足足刮了30多天,“縣城就在沙漠的中間”。

磴口人説,“沙漠的頭就紮在黃河裏”。成立於1950年5月1日的磴口林場,是內蒙古全區300多個林場裏唯一以防沙命名的林場。磴口林場就位於咽喉要道。守好308里防沙林帶,相當於守住了中華民族的命脈——黃河。老薑和林場的83名員工,就日夜守護著我們的母親河。

老薑是30多年的老林業人,他的前任場長一幹20多年。苦和累早早化作皺紋,爬上了他黝黑的面龐。在磴口,畢生獻給防沙事業的人太多了。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一代又一代人接力付出,如今的烏蘭布和沙漠才能遠離黃河10公里,磴口沙漠治理面積達到280多萬畝,森林覆蓋率從新中國之初的0.04%,擴大到現在的20.2%,耕地從6.8萬畝擴大到現在的86.6萬畝,每年以治理18萬畝的速度,向著烏蘭布和挺進。

磴口人一口氣也不敢鬆懈。假如沒有這60多年的一鼓作氣,今天的烏蘭布和沙漠或許早與毗鄰的庫布其沙漠、毛烏素沙地連成一片,那將是中國腹地面積最大的新沙漠。後果不堪設想。

站在磴口的劉拐沙頭,想起另一個憂傷又堅韌的名字——民勤。

甘肅省武威市民勤縣,位處河西走廊,是一片在中國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和第四大沙漠騰格裏夾縫中生存的綠洲。

民國之前,這裡的名字叫“鎮藩”。民勤人説,“我們的孩子生在沙子裏,我們的歸宿也在沙子裏”。這裡還流行一句民諺,“天下有民勤人,民勤無天下人。”“民勤”二字,凝固了數不盡的苦澀。

作為中國四大沙塵暴策源地之一,民勤境內的風沙線長達408公里。2009年,全縣荒漠化面積達到了94.5%。惡劣的自然環境,讓民勤人從一齣生就被灌輸一種逃離的思想。民勤人把青土湖視作“母親湖”,她的乾涸,仿佛流盡了民勤人與沙漠搏鬥的汗水與淚水。

2001年,中央對民勤治沙問題做出批示,首次提出“決不能讓民勤成為第二個羅布泊”!民勤的命運掀開了新的一頁。過去是一人、一鐵鍬、一架子車“零敲碎打”的治沙模式,現在是規模化、工程化的治沙造林。過去是與沙漠爭土地、爭生存空間;現在是向沙漠要生態效益、要經濟價值。今天的民勤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兒。

正趕上造林時節,一個個治沙隊穿梭在騰格裏沙漠,他們用稻草和梭梭為渾黃的騰格裏沙漠披上了綠色的袈裟。紅色、粉色、綠色、藍色,治沙隊婦女們的各式頭巾是騰格裏沙漠最美的風景。全民發動起來,民勤的公務員也是治沙造林的公務員。目前,民勤全縣人工造林保存面積達到229.86萬畝以上,森林覆蓋率由2010年的11.52%提高到17.7%。乾涸了半個多世紀的青土湖終於復活了!碧波盪漾的湖水,輕歌曼舞的蘆葦,成群棲息的野鴨,展翅翱翔的天鵝,緩緩向人們講述著民勤的故事。

磴口人,民勤人,他們的命運,是全中國沙區人民的縮影。有著中國第一大沙漠和第二大沙漠的新疆,騰格裏、巴丹吉林、烏蘭布和三大沙漠碰頭處的內蒙古阿拉善,騰格裏、烏蘭布和、庫布其沙漠和毛烏素沙地圍繞的寧夏中衛和鹽池、內蒙古鄂爾多斯、陜西榆林和靖邊,在渾善達克沙地、科爾沁沙地、呼倫貝爾沙地恢復昔日草場的內蒙古錫林郭勒、赤峰、通遼、呼倫貝爾……每一片消失的荒漠,每一處新生的綠洲,都是“我們的地球”這個命運鏈條上緊密相扣的一環。

山河不語,掩埋了多少人世滄桑。

瀚海無情,吹盡了多少徘徊絕望。

從中國西部到北部再到東北部,如果為沙區百姓畫一幅像,一定會有這些元素:黝黑髮亮的皮膚,粗糙結繭的手掌,倔強的脾氣,足足的韌性。就像在沙區隨處可見的一種植物——梭梭。

瘦削的枝條灑脫伸展,一簇簇黃花熱烈綻放。它們熱愛大地,不懼怕荒涼,即使是被風蝕出了根,只要有那麼一點兒與大地的聯絡,也從不放棄生命。

在甘肅武威,我們見到了這樣的梭梭,這樣的人。

王天昌的家在武威涼州區長城鄉紅水村。背靠騰格裏沙漠,種糧食就是跟沙漠爭地。樹,栽不活;苗,長不出;人,吃不飽。農民王天昌偏偏不信命:既然走不了,那就跟風沙大幹一場。

連拖著鼻涕的小孩都會念幾句順口溜,“大風一起不見天,沙騎墻頭驢上房,一茬莊稼種三遍,大風絕收小風欠”。父子倆“自己給自己長精神”,在沙漠腹地建了一座“地窩鋪”,一住8年。沙漠最缺的就是水,為解水困,爺倆湊了1.8萬塊錢,買了兩峰大駱駝,在3公里多的風沙線上馱水,一個來回得3小時。澆水時用的是勺子,一滴都捨不得灑。

再多的苦都能吞下,只有小孫子的夭折是心裏永遠的痛。2005年春,剛開學的小孫子腿腳有些不穩。忙著栽樹的全家人沒怎麼在意。一個月後帶孩子到醫院檢查,才發現孫子得了腦幹膠質瘤,已經到了晚期。14歲的小孫子沒能撐過那年的端午。兩行熱淚從王老漢黝黑的面頰滑過,他用手背拭去淚水,“娃娃臨走前就趴在我的腿上説,爺爺、爹爹,你們一定要把這片沙子治得綠綠的”。

一幹18年,王天昌一家壓沙植樹7500多畝,栽植苗木600多萬株,累計投入98萬元。已經接近80歲的王天昌,每天都要巡邏騰格裏沙漠的這片綠色,這是他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尊嚴。

在內蒙古鄂爾多斯的烏審旗,我們也見到了這樣的梭梭,這樣的人。

一條烏黑的大辮子,綠色上衣,粉色絲巾,笑容淳樸,就像我們在全中國任何一地所見的農民。她是因為治沙名揚國際的中國女性,殷玉珍。

殷玉珍出生在陜西省靖邊縣。1985年,19歲的她嫁到烏審旗河南鄉爾林川村。新家的地名“緊背沙”,她想,不會比娘家那邊更荒涼吧。誰知道,這裡沒有路,沒有電,抬頭是沙,低頭也是沙,方圓十幾裏只有一戶人家、一棵樹。

新婚夜,風刮得邪乎。“新房”是在一個多半截子埋在沙裏的“地窨子”裏。刮上一夜“黃風”,“地窨子”幾乎被埋住。終於盼到天亮,門打不開了,小兩口挖了半天沙才爬了出來。

咋不想逃離呢?殷玉珍垂著淚低著頭在前面走,老實巴交的丈夫在後面哭,再後面是眼巴巴的公婆。家裏那條小狗也追上來,圍著她咬褲腳。還是心軟了,夫妻倆抱頭痛哭,又回到了那間“地窨子”裏。

哪兒的黃土不埋人呢?這輩子就讓沙子欺負著,一寸一寸吞噬了?好強的殷玉珍不甘心。一次她去打水,猛然發現井邊的一株小樹泛了綠。一個念頭瞬間點燃:一棵樹能活,這沙窩窩裏就能種樹。有了樹就能擋住沙,擋住沙就能保住家。

她和丈夫起早貪黑,早出晚歸,餓了就吃乾糧喝冷水,累了就在沙地歇一歇,腳下不知燙出了多少個皰,汗水不知往沙裏流了多少,鐵鍬不知用壞了多少。倔強的殷玉珍,只有一個念頭,“寧肯治沙累死,也不能讓沙欺負死”。

苦,她不怕;累,她也不怕;最怕的是一個人在沙漠裏的孤獨。有一天,她遠遠看見有人在沙樑上走動。她扯開嗓子喊,揮揮手,那人沒有任何回應。這才想起來,已經40多天沒見過生人,她跑去找那個陌生人的腳印,用盆把腳印扣住……

32年,殷玉珍的堅持感動了世界。7萬多畝綠植,把這一帶的毛烏素變成了“綠色王國”。聽過殷玉珍的故事,美國人、日本人、韓國人漂洋過海來到烏審,一定要親眼見見這個了不起的中國女性。前不久,殷玉珍在好心人的贊助下建設了一座防火塔。她帶我們攀上塔,眼底是一望無盡的綠色。“站在哪個樑上看,都是望不盡的綠。我的夢想,就是把這裡變成綠色的海洋”。這個倔強的女人,依舊甩著長長的辮子。夕陽給她被風沙壓彎的身板,鍍上了一層金色。那一定是不向命運屈服的顏色。

每種一棵樹,都是在承接大自然的戰書。

每治一片沙,都在靠近美麗中國的夢想。

對很多人來説,綠色是渾然不覺的。但在沙區,綠色是一種饋贈。你很難想象,這裡會有那麼多以“沙”命名的地方,有那麼多人的名字裏有“樹”有“林”,有那麼多“愚公”,把治沙和種樹當作一種信仰。這些平凡的中國農民、第一線的林業人、最基層的父母官、最普通的科學工作者,數十年埋頭改變,不言不語,不離不棄。縱使時光再艱難地拖行,治沙也成了他們生命中最透亮的聲響、最深沉的底色。半個多世紀,中國人的創造力和堅忍,就這樣在一片片沙漠上表現了出來。

1985年,他被任命為寧夏靈武白芨灘林場場長。那時,全場159名職工,一年中有7個月無事可做,年均收入不足千元,2/3的人要求調走。原來,治沙與治窮連在一起。他想盡辦法,在林場建立起了柳編廠、機磚廠,首先保證了大夥的基本生活,也第一次從一望無際的沙海中看到了希望。經歷了數不清的人進沙退、人退沙進,他們以每年治沙造林兩到三萬畝的速度,在毛烏素沙漠邊緣,築起了一道東西長47公里、南北寬38公里的綠色屏障。這個林場帶頭人,叫王有德。

從1953年建場至今,白芨灘三代治沙人艱苦創業,完成治沙造林63萬畝,控制流沙面積近100萬畝,森林覆蓋率已達到40.6%,有力保護了引黃灌區幾十萬公頃良田的安全,實現了沙漠後退20公里的壯舉。

“生命不息,治沙不止”。這是王有德的人生夢想。美麗中國有太多太多這樣的追夢人。

在寧夏與內蒙古交界、毛烏素沙地的廟廟湖,我們見到了一位棄商治沙的老人。他是一名民營企業家,70多歲時一頭扎進了沙漠。10年來,他自費投入2億多元人民幣,人們不理解,叫他“老王傻子”。但他的心始終和1.2萬畝沙地拴在一起。老人的兒子説,綠色就是父親的脈動,綠色延續著父親的生命。他的名字叫王恒興。離開時,老人顫巍巍地握著我們的手説,“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向大地‘還賬’”。

在內蒙古呼倫貝爾紅花爾基諾幹諾爾林場,我們見到了一對“80後”夫妻護林員。他們的家就是辦公室,“孩子”就是紅花爾基的天然林。這裡是路的盡頭,人跡罕至的林海。日日夜夜、輾轉反側,思念和孤獨都只有向著綠色訴説。苦不苦?他們説,“守住這片綠色,是職責所在”。

在沙區,我們還見到了把沙漠當寶貝、決心向沙漠要效益的人們。他們把沙生植物的育種送上了太空,在沙漠裏種出了香甜的硒砂瓜,在沙漠邊緣搭建了牛棚、溫棚、工廠,用沙漠的溫度釀出了葡萄酒,將沙漠的陽光轉化成了光伏。他們相信,生態、經濟、民生,在沙漠産業裏都是一本賬,沙漠埋藏了生態治理與脫貧致富的法寶。

還有他們,一群在騰格裏沙漠栽種綠色的“80後”。這些治沙專業的高才生,在無人區裏搭帳篷、做實驗,像沙區百姓一樣摸透沙漠的脾氣,將書本與實踐結合起來。他們研製出全球首臺固沙車,承擔了國家首個機械固沙項目,實現了人工壓制草方格50倍速度的飛躍。我們問甘肅建投的這個“治沙兄弟連”,治沙的夢想是什麼?他們的回答豪情萬丈:“世界治沙看中國,中國治沙看我們!”

用稻草扎成的一個方格,意味著什麼?中科院沙坡頭沙漠研究試驗站的科研人員會告訴你,這被稱為“世界治沙工程的奇跡”。最早一批北京林業大學畢業生,鐵路公路延伸到哪,事業前線、人生寄託就在哪。“獻了青春獻子孫”,頭髮白了,皺紋生了,唯有大地上不斷延伸的綠色,成了永不褪色的韶華。駐守在各個治沙所的“90後”大學生,治沙科研是他們的青春,中國治沙技術的明天就在他們永不停歇的腳步下,延伸,延伸。

沙區的綠色,總有故事,總有奇跡。他們骨子裏的堅韌與堅持,是很多人能夠在偏僻角落堅守一生的漫長詮釋。因為這堅韌與堅持,那一片片“不可治愈”的沙地,終於在他們身上長成了希望。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當我們徜徉在五千多年曆史的文明長河中,當我們跋涉在卷帙浩繁的文化典籍裏,當我們從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山野川澤追尋答案……驀然發現,有一種特殊的基因,在支撐著這個民族一次又一次從災難中奮起,這就是偉大的中國精神!

有人曾向英國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提問:“如果再生為人,您願意生在哪個國家?”

湯因比思索片刻回答説:“我願意生在中國。”他以歷史學家的眼光給出了審慎的理由:“中國今後對於全人類的未來,將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今日之中國,其承載也深厚,其行進也迅疾,其步伐也穩健,其希望也浩蕩。

——我們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寧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而且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要正確處理好經濟發展同生態環境保護的關係,要劃定並嚴守生態紅線,在生態環境保護問題上,就是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則就應該受到懲罰。

這是宣誓,也是囑託;這是責任書,更是軍令狀。

遙想3000年前,周文王在臨終前告誡武王要加強對山林川澤的管理:“山林非時,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長;川澤非時,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

3000年後的今天,《防沙治沙法》《森林法》《草原法》,禁止濫放牧、禁止濫開墾、禁止濫樵採,全面實施天然林保護……為綠色發展搭建了鋼筋鐵骨,也為美麗中國開闢了康莊大道。

俯瞰中國大地,比萬里長城還長的“三北”防護林,堪當京津“綠肺”的京津風沙源治理,為明日中國永續發展的退耕還林、退牧還草、水土保持等生態工程,像一排排橫亙大地的沙障,因為它們,昔日的黃沙漫漫變成了今天的綠意盎然:阿拉善有了飛播區裏低頭可見的“森林”,錫林郭勒盟多倫有了滿山滿野的樟子松,呼倫貝爾繼續保有迷醉芬芳的草原,鄂爾多斯、武威、赤峰有了四通八達的穿沙公路……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久久為功,鍥而不捨。

沙區人讓我們更新了時間意識。這裡不是以秒為記,而是以年,甚至五年十年。在沙區,人們栽下一棵樹,一眼望十年。他們喜歡説:十年之後再來看吧。這諾言擲地有聲,這信心矢志不渝。有了這諾言和信心,才有了本世紀以來荒漠化、沙化土地面積,連續三個監測期實現了“雙縮減”。這樣不可思議的成就,讓世界為之驚嘆。

達爾文曾説:相對於其他文明,中華文明更具有典範意義。在中國與荒漠的相持相守相爭相鬥中,我們愈發理解這種“典範意義”。

草方格沙障被稱為“中國魔方”,是最早向世界輸出的中國治沙方案。包蘭鐵路“五帶一體”防風固沙體系,被聯合國糧農組織譽為“中國治沙奇跡”。內蒙古赤峰敖漢旗被譽為聯合國“全球環保500佳”。庫布其沙漠生態治理區,被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確立為全球沙漠“生態經濟示範區”,“庫布其模式”被巴黎氣候大會標舉為“中國樣本”……

一個瑞典科學考察團曾來到庫布其沙漠考查。路遇所見讓高傲的團員為之嘆服:“以前,我以為瑞典是全世界生態修復最為發達的國家,此行才發現,你們才是我們的老師。”

在沙區,我們聽到了一個又一個這樣的故事。

“世界荒漠化治理看中國”。中國方案,讓越來越多的人從遙遙相望到心手相牽。在沙特,在蒙古,在澳大利亞,在非洲,在中東,在拉美,中國方案飛躍大江大河,為飽受沙塵肆虐的國家和地區的人民送去信心,送去福祉。

“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從“沙進人退”到“人進沙退”“人沙和諧”;從強調“人定勝天”,到尊重科學、尊重自然規律,回歸中國傳統“天人合一”的觀念。

中國人用幾十年的持續努力,摸索出具有中國特色、向世界推廣的治沙方案:

這就是政府主導與民眾參與相結合,人工治理與自然修復相結合,法律約束與政策激勵相結合,重點突破與面上推進相結合,講求科學與艱苦奮鬥相結合,治理生態與改善民生相結合。

這不正是生態意義上的“鑿空”之舉嗎?杳渺的歷史長嘆,在今天找到了答案。張騫時代的商品輸出之路,也成了中國精神、中國行動、中國方案的輸出之路。

遙遠的東方地平線上,一輪紅日噴薄而出,萬道朝霞交相輝映……每一個中國人都懂得它的含義,這是嶄新的開始。

【我要糾錯】責任編輯: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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