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4月4日電(新華社“新華視點”記者宋振遠 陳曄華 熊潤頻)“生活上缺人照應、行為上缺人管教、學習上缺人輔導”,河北省張北縣一位“留守兒童”在作文中寫道,“上小學是奶奶撫養,上初中是姨家撫養,只有到銀行領取父母寄來的學費、生活費時,才能感到父母的存在。”
農業部“留守兒童”課題組負責人説,近年來,隨務工父母進城的“流動兒童”問題,已引起政府重視。但近千萬農村“留守兒童”普遍處於“三缺”狀態,由此帶來的心理衝突以及一系列社會問題,同樣需要全社會關注。
四大問題困擾“留守兒童”
目前全國流動人口超過1.3億人,因為城市生活成本高等原因,大部分進城農民工讓其子女留守農村。有關部門的統計顯示,全國16歲以下“留守兒童”已有1000萬人。
在北京海淀區金五星建材市場,一位安徽農民工講述了留守女兒成為“小霸王花”的遭遇:“我們夫妻在京打工8年,留下3歲的喜兒在老家由奶奶撫養。因為覺得虧欠孩子,凡事都寵著她,結果孩子經常打架,老師批評她,她不僅罵老師,還向老師吐口水!老師去家訪,心疼孩子的奶奶竟勸老師多遷就喜兒,老師生氣地走了。我們真悔啊,打工本來是為給孩子提供好的教育條件,沒想到反而誤了孩子!”
在北京朝陽區打工的四川農民講述了一個悲劇故事。他説:“有個老鄉在北京西壩河賣菜,他的兩個孩子都留給爺爺、奶奶帶。兩個老人為兩個兒子帶了5個孩子,根本照看不過來。去年夏天,一個6歲的孫子跑到河邊玩水,掉到河裏淹死了。奶奶覺得對不起兒孫,也跳河自殺了。”
農業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留守兒童”課題組負責人呂紹青説,近年來我們在北京、河北等地調查了150個“留守兒童”個案,發現這一群體普遍存在四大問題:一是日常生活質量下降,家務負擔加重;二是學業隱憂增多;三是性格孤僻、自閉、自卑者多,有的甚至違法犯罪;四是安全隱憂增加,傷亡事故時有發生。
課題組曾在河北訪談過一位60歲的老人,自半年前老伴因病去世後,老人既難過又孤獨,他經常把正在讀小學五年級的孫子留在家做伴。當訪談人員提醒老人不能耽誤孫子上學時,回答竟是:“咱莊稼人有幾個能讀出來的!我就不識幾個字,孩子他爸也就讀到小學,可他挺能掙錢,我老伴治病的錢一大半是他出的。”
“一個母親,能勝過100個教師;一個父親,能勝過100個校長。”這是國際基礎教育界的一句名言。有關專家大聲疾呼,決不能讓農民工群體出現“富了一代人,垮了下一代”的現象。
“留守兒童”問題挑戰農村義務教育
在不久前農業部召開的“留守兒童”問題研討會上,來自河北省張北縣白廟灘小學的教師蔡淑芳對記者説:因為父母關愛的缺失,“留守兒童”的宣泄方式呈兩極分化,有的孩子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律性強。但更多的孩子容易養成抽煙、喝酒、泡網吧等不良習氣,對農村義務教育提出了新挑戰。
一些農村學校反映,部分“留守兒童”完不成義務教育即輟學。特別從初二開始,“流動兒童”身份的學生就大量流失。一位農村教師坦言:“由於學校自身財力和人力所限,我們與逃學或輟學孩子的打工父母聯絡形成空當。”
與此同時,“留守兒童”升入高中的比例下降。農業部課題組在河北一所農村學校調研時發現,該校有243名學生參加初中畢業考試,其中參加升高中考試的為76人,只有4人被錄取,沒有一個是“留守兒童”。
一些學校還反映,“留守兒童”中留級生比例不斷增加。在北京西城區搞家庭裝修的一位江蘇籍農民工説,造成這種現象有兩個原因,一是部分農民工子女在城市就讀的不是公辦學校,而是打工子弟學校,成績差,回流家鄉後跟不上本地學習進度,只能變成留級生。二是北京的教材和學制與家鄉不統一,造成孩子回家後只能留級。
河北省張北縣教育局幹部張恩説,進城務工的農民大多文化水平相對較高,但他們留在農村的孩子,卻因為父母監護的缺失等原因,其受教育水平大打折扣。
山東臨沂市教育局局長盧立海認為,“流動兒童”問題折射農村教育管理體制已落後於社會需求。這就需要地方教育部門探索建立“留守兒童”監測制度,培訓專業教師隊伍。有關專家建議,農村學校應儘快作出適應性調整,一是要建立“留守兒童”學生檔案;二是開設生活指導課,增加人格教育、性格教育內容;三是放寬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寄宿條件,使寄宿學校變成更多“留守兒童”暫時的“家”。
讓“三缺”孩子早日結束“留守”生活
當“留守兒童”生活、學習和心理健康成為社會問題,安徽省涇縣退休幹部王直勇敢地站出來,2002年,他個人組建了“留守兒童助教中心”,讓附近5個鄉鎮428名“留守兒童”找回了“缺失的愛”。
安徽省社科院研究員王開玉説,安徽“留守兒童”達250萬人,僅涇縣就超過1萬名。在政府力量不足的情況下,充分發揮社會力量的作用,培育社工和志願者隊伍,是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一條有效途徑。
在教育部組織的一次“留守兒童”問題座談會上,一些學者提出,農村“留守兒童”是一個社會問題,需要全社會共同努力,建立制度化的系統解決辦法。與會專家建議政府成立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的組織協調機構,整合政府部門、社會組織和民間力量等各種資源。
農業部相關課題組認為,“留守兒童”問題表現在農村,但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關鍵還在城市。呂紹青説,從長遠看,如同解決“三農”問題的根本出路是減少農民一樣,解決“留守兒童”的根本目標也是結束留守。為此,改善流動農民在城市的就業環境和生活環境,特別改善流動兒童在城市學校就學的社會政策環境,是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治本之策。
目前,國家對農民進城務工的政策越來越寬鬆,國務院已明確農民工子女義務教育“兩為主”政策,即“以流入地政府管理為主、以全日制公辦學校為主”。但農業部課題組調查表明,許多城市學校在政策落實過程中明顯存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問題,一些公辦學校表面上門檻降低了,但暗中收取高額贊助費、借讀費仍是“公開的秘密”。如果不繳,校方就會以招生滿員等藉口,將農民工子女拒之門外。
北京行知學校校長黃鶴等專家認為,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當務之急是監督落實有關政策,同時改革與戶籍制度挂鉤的高考制度。長效措施則是儘快打破城鄉分割的戶籍制度。只有這樣,身陷“三缺”困境的孩子,才能早日結束遠離父母的“留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