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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人間彩虹”——中國古橋現狀調查

2016-09-29 16:28 來源: 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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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北京9月29日電 中國是個“橋的國度”。遍佈各地的歷代橋梁,跨越山水,便利交通,將建築、藝術與科技和諧相融,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

記者近期在浙江、江蘇、福建、湖南、江西、貴州、四川、北京等地採訪發現,由於政府和民間的努力,一些古橋煥發生機,成為美不勝收的“人間彩虹”。與此同時,由於年久失修、建設性破壞、保護性破壞等原因,我國古橋總體上正在急劇減少,古橋保護刻不容緩。

“歷史‘活化石’的喪失令人痛心”

——古橋“十不存一”,祖宗留下的遺産,一場暴雨、一次狂風之後,數百年乃至上千年古橋頃刻蕩然無存

9月15日,颱風“莫蘭蒂”帶來狂風暴雨,溫州泰順3座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古廊橋——薛宅橋、文興橋與文重橋被洪水沖走,福建閩侯縣境內4座文保單位古廊橋被洪水沖毀,有著800多年曆史的泉州永春東關橋也被大水沖毀。

廊橋又稱風雨橋,是在橋面上建有廊屋能遮風擋雨的橋梁。近年來,颱風引發洪水沖毀古橋的例子並不少見。2005年9月,颱風“泰利”襲擊浙江,景寧和泰順普降暴雨引發山洪,一夜之間損毀了5座百年廊橋;2006年8月,受颱風“桑美”影響,浙江慶元縣9座古廊橋被洪水沖毀……

在風雨橋較多的貴州等地,暴雨引發洪水衝垮古橋的事件同樣不少。2004年7月20日,百年不遇的洪水,將黎平縣“國寶”地坪風雨橋沖毀。

除了洪水,更有多種自然災害造成古橋的破敗、荒廢乃至消亡。

湖南炎陵縣城城西的安濟橋,建於南宋紹定三年(1230年),明清時期不時修繕,成為當地最古老的石拱橋。記者慕名前來探訪時看到,安濟橋如今蜷縮在民宅、雜樹、菜園和垃圾之間。當年以花崗岩、石灰、桐油砌築而成的石拱橋,出現能插進粗木樁的大裂縫,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人行便橋。在安濟橋頭住了幾十年的一位老者説,安濟橋“淪落”至此,他和鄰居們感到痛心。

在武陵山脈深處的張家界市永定區王家坪鎮,年屆花甲的鎮文化站站長李炎雄帶著記者雨中調查古橋現狀。在一個土家族村寨口,記者看到一座建於清代的風雨橋橋墩歪斜成了“Z”字狀,橋亭屋檐四處漏雨,橋板裂開的大縫能清晰看見橋下奔涌的河水。

“古橋破成這樣,也許一陣大風、一場暴雨後就可能變成廢墟。”李炎雄説,類似危在旦夕的明清風雨橋,當地還有幾座。

滄桑融入古橋,歲月記錄文明。千百年來延綿不斷的中國古橋,在造橋技藝上,有著系統原創性、發展延續性和品類完整性的特點,呈現出讓世人讚嘆的科技水平、藝術美學和文化內涵。然而,在強大的時間面前,無法抵擋歲月的風雨滄桑,許多古橋殘破不堪,乃至淹沒于歷史風塵之中。

“在中國地面上,真正原建的千年以上建築文物已經很少,最多的就數古橋。然而,目前很多古橋都遭到了嚴重破壞。由於自然災害和年久失修,導致眾多古橋自然消亡。”茅以升科技教育基金會中國古橋研究與保護委員會副主任、古橋保護專家羅關洲説。

據已故古橋專家羅英估計,中國“有名有姓”的古橋有四百餘萬座。然而,茅以升科技教育基金會中國古橋研究與保護委員會所作《中國古橋研究》課題報告指出,近年來,我國古橋消亡速度加快,現存真正意義上的古橋不到一萬座。

“人為的‘非正常死亡’令人惋惜”

——建設性破壞與保護性破壞,正在成為中國古橋“非正常死亡”的“罪魁禍首”

除了自然消亡,決定古橋生死的還有人為因素。戰亂時期,很多古橋難逃生死大劫。和平年代,古橋同樣面臨著大量的損毀和“非正常死亡”。

南京光華門外,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七橋甕橫跨于秦淮河上。地處交通要衝,橋下是大噸位輪船穿行、偶有碰撞,橋上是重型卡車駛過、不堪重負,這座有著近600年曆史的古橋,再也無法適應新的運輸通行。2008年,一場“大手術”隨即展開。

“整修時,將七橋甕的橋面石、橋欄全換成新的了,橋身用鋼筋混凝土構築,古橋的文物價值大大減損。”羅關洲説,橋欄、橋面局部破損,可以局部修理,不能全部用新部件更換古部件。

破壞性保護造成的古橋價值減損,全國不在少數。一些被列入各級文保單位的古橋,在修繕過程中使用現代材料和工藝改建、重建,致使古橋的文物價值減損乃至實質消亡。

業內專家指出,如何保護修繕文物橋梁,橋梁管理者、橋梁工程師和文物管理機構之間有時所想各異:一些橋梁管理單位嫌麻煩怕風險,希望拆除重建;一些橋梁工作者從理念中沒有把這些橋當文物看待,更沒有文物保護意識;文物管理機構則缺少詳細嚴格的標準,一句“修舊如舊”標準,執行起來彈性大,保護的力度偏弱。

如果説修復古橋容易造成“破壞性保護”,那麼,對古橋造成的“建設性破壞”,則是古橋面對的主要威脅。

茅以升科技教育基金會秘書長茅玉麟至今仍然對呼籲保護江西黃洲橋未果而痛心。

2014年8月底,基金會得知江西崇仁縣一座由文天祥題寫橋名的黃洲橋將被拆除,立即組織了4位專家趕赴現場。黃洲橋是座始建於南宋、多次重建重修的9孔石拱橋,橋基、橋墩和橋拱大部分構件為清代道光年間原物。

茅玉麟説,我們為崇仁縣政府詳細分析了黃洲橋現存的問題和原因,同時提出了保護建議;江西省文化廳也要求“未經審批同意之前,該橋必須實行原址保護,不得擅自拆除”;當地很多民眾反對拆除這座縣城唯一的古橋。然而,這一系列努力並沒能改變古橋的命運,當年11月12日黃洲橋在挖掘機的隆隆聲中被拆除。

崇仁縣回應稱,黃洲橋屬於非文物保護單位。在“原址加固維修”方案行不通的情況下,慎重啟動了拆除重建方案。

基金會黃洲橋考察組成員羅關洲説,這座價值很高的古橋,“為解決交通難題”被拆掉,非常可惜。黃洲橋已被登錄為不可移動文物,其實完全可以成為文物保護單位。有時,認識古橋價值有一個過程。未列入文保單位的古橋,認識到它的價值後,就可能成為文保單位。

在全國,像黃洲橋這類古橋還有很多,不少面臨被拆毀的命運。

對古橋造成的建設性破壞,來自新農村建設、城鎮化建設,以及各地開展的舊城改造和經濟開發區建設。

“許多地方對新農村、新城市建設的‘新’字産生偏見,將‘老’的都變成新的,古橋在新農村、新城市建設、開發區建設中被大批拆除。現在提‘美麗鄉村建設’,對消除這種偏見有好處。”茅玉麟説。

此外,隨著道路變遷、河流改道,一些古橋失去原有的交通功能,或自然廢棄或被拆除。一些古橋隨著道路拓寬和航道改造,失去實用價值後被當作地基、鋪路,乃至被一些地方的古橋買賣公司收購。一些位於交通道路上的古橋,由於交通工具的變化,使古橋難以承受汽車沉重的壓力和震蕩,破損嚴重,甚至成為危橋。

中國古橋快速地消亡。一同消失的不僅有古橋本身,還有它的營造技藝;被割裂的不僅有歷史文化,還有它與當地民眾的情感紐帶。

“護住傳統文化的根基”

——對文化遺産的敬重,讓他們捨棄身家千方百計保住古橋,政府、民間齊上陣,讓古橋煥發新的生機與活力

江西德安縣博陽河上的樟榆橋,是一座長46米的四墩五孔石拱橋,自清朝乾隆年間石門村人何步蟾投資興建以來,一直由當地村民維護修繕,方便著往來行人,同時守護著一份歷史。從2015年8月開始,這座德安現存最早的古橋成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

像樟榆橋一樣,全國已有一大批古橋的保護工作,從民間個人行為上升到了國家授予文物保護單位,進行專門保護和分級管理。

從1961年國務院公佈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趙州橋、安平橋、盧溝橋、瀘定橋、永通橋成為“國寶”開始,到2013年公佈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共有包括14座近現代橋梁在內的94座橋梁入列。同時,一大批古橋成為省級、縣級文物保護單位。

記者在湖南桃江採訪時了解到,近年來,湖南省啟動具有重要歷史文化價值的交通遺産搶救性修復。經湖南交通文化遺産保護領導小組辦公室督導協調,桃江縣政府撥出專款,于2010年修繕了始建於唐元和十年(815年)的湖南現存最早石梁橋——桃江牛劍橋,恢復了“楚南第一蠻橋”的歷史原貌。

保護古橋的意識和行動,民間同樣在不斷覺醒和展開。

2004年7月20日,洪水沖毀黎平縣“國寶”地坪風雨橋後,當地500多名侗族百姓自發與洪水抗爭,從洪水中撈回了七成多橋梁構件,從而為風雨橋的修復奠定了堅實基礎,最終國家文物局批准修復地坪風雨橋,從而按照“修復如舊”原則得到恢復。

在張家界市王家坪鎮馬頭溪上,一座造型別致的風雨橋與鄰近兩座石橋呈品字形排列,與青山綠水、土家吊腳樓交相映襯,橋頭功德碑上刻滿了名字。李炎雄告訴記者,碑上刻的是為修橋捐款的當地民眾姓名。沒有國家和省裏財政撥款,當地群眾自發集資80萬元並投入勞力修橋。

“80多歲的龔桂梅和老伴拿出用來給自己做棺材的上好木料,請人送來工地修橋。一對夫婦自己臥病在床不能動彈,還專門出錢雇人上工,為修橋出力。”李炎雄説,“我們土家人祖祖輩輩在風雨橋上行路、貿易、對歌、納涼、避雨、相親,對文化遺産的敬重,讓王家坪人捨棄身家也要千方百計保住古橋。”

一些民間組織也在保護古橋上發揮著積極作用。茅以升科技教育基金會自2009年成立中國古橋研究與保護委員會以來,就古橋的研究和保護開展了一系列工作。

在一些“橋鄉”,民間自發組織的“護橋運動”不時出現。在江西和湖南,甚至有古橋附近居民幾十年甚至幾代人如一日,像孝敬家族長輩一樣守護鄉間古橋。在浙江紹興,有“古橋衛士”之稱的羅關洲,則利用自己的知識和熱愛,奔走于各地,慧眼識珠,發掘古橋的價值。紹興的懸鏈線拱橋迎仙橋、玉成橋,正是他從普通的古橋中發現,填補了我國古橋技術史的空白,並成為省級文保單位。紹興拜王橋更在他的保護下,擺脫被拆除的命運,成了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在發現和保護古橋的同時,羅關洲出版古橋文化書籍,創辦橋文化網站,更將古橋營造技藝帶進校園。去年以來,浙江工業職業技術學院與羅關洲“結緣”,學校為他設立工作室,並建成古代石橋模型展館,羅關洲則開設“石橋營造技藝”課程,與在校師生探討石橋營造技藝的保護傳承。

“古橋保護刻不容緩”

——保護“歷史活化石”,讓古橋成為從此岸抵達彼岸的“人間彩虹”

“我們完成的‘中國古橋研究’課題,對目前古橋保護和破壞情況總的評估是:古橋消亡速度非常快,保護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茅玉麟説,儘管近年來政府和民間的古橋保護意識不斷增強,保護措施不斷升級,但古橋保護面臨的挑戰依然嚴峻。

相關專家指出,古橋保護面臨的問題主要表現在:

——家底不清。全國範圍內缺乏系統的古橋普查。

——保護乏力。文物部門沒有掛牌的古橋尤其如此,文物部門只管文保單位古橋,其它與古橋相關的交通、城建、水利、農業、規劃等部門,並沒有明確保護古橋的具體責任;一些被納入地方文物保護範圍的古橋,在與當地經濟建設發生衝突時,文物部門的保護有時往往成為“橡皮圖章”和“一紙空文”。

——投入不足。絕大部分未成為文物保護單位的古橋,處於交通部門不管、文物部門不管、民間無力管的尷尬境地,呈現出加速破敗的趨勢。

“古橋是人類文明千百年來積澱的‘活化石’,是中華鄉土文化印象中最重要的構成要素之一。‘小橋流水人家’,有橋就有鄉,有橋就有家。‘像保護祖墳一樣’保護古老橋梁,不能夠再耽誤。”湖南省交通運輸廳編志辦主任蔣響元説。

那麼,怎樣才能更好地留住古橋的生命?留住“人間彩虹”的美麗?

業內專家指出,保護古橋必須從源頭做起,理順體制,創新保護方法:

——古橋普查,摸清家底。我國古橋分佈廣泛,數量和種類多,應進行古橋普查,全面評估,建立古橋檔案。

——建章立規,科學保護。已列入文物保護單位的古橋受《文物保護法》保護,大量沒有列入文保單位的古橋,在管理主體、管理方法、管理責任、管理經費等方面沒有明確的法規條文,應制訂和頒布“古橋保護和利用條例”,科學系統保護古橋。

——部門協調、統籌規劃。加強文物、城建、交通等部門之間合作。農業、水利、城建等部門在規劃設計上,應充分考慮對古橋的保護。

——開闢渠道,增加投入。增加文物保護單位的古橋數量和資金投入。同時,鼓勵民間資金和國內外慈善資金投入古橋保護。

——重視環境,開發旅遊。將古橋作為旅遊資源,在開發古橋旅遊事業中保護古橋。同時,重視古橋周圍環境保護,保護與古橋組合的優美自然景觀和建築景觀。

針對古橋的“保護性破壞”,專家指出,可考慮制訂“古橋保護修繕規範”。古橋修繕不應採用“拆除重建、異地重建”等簡單處置方式,應優先按照“修復如舊”的原則進行古橋維修加固。

“從保護文物的角度來説,古橋不僅不能拆除,而且不宜搬遷,因為古橋與當地文化聯在一起,搬遷它處,橋還是原來的橋,但文物價值已經不完整了。”88歲的古橋研究專家孔慶普説。

在茅玉麟、羅關洲等人看來,將中國古橋申報世界文化遺産,可以推動保護工作深入開展。因此,應考慮將中國古橋整體申報世界遺産,比如將河北安濟橋、廣西永濟橋、北京盧溝橋等古橋納入,進行捆綁式申遺。

“申報世遺是手段,保護古橋才是目的。”茅玉麟説,茅以升科技教育基金會將持續努力,探索和配合中國古橋的申遺工作。(記者 劉詩平、蘇曉洲、齊健、姜瀟、史衛燕)

【我要糾錯】責任編輯:杜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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