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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醫生進村記

2019-01-03 07:43 來源: 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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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錦容做夢也沒想到,他們這個粵北山區的省定貧困村,會和遙不可及的人工智慧扯上什麼關係,哪怕聽別人解釋了半天,她也沒大弄明白,人工智慧到底是個啥。

那是去年10月底,一貫自覺身體不錯的羅錦容漸漸感覺心慌氣短,心跳加快。在廣東省陽山縣七拱鎮隔坑村衛生站,村醫黃素英看出了不正常,但又不清楚問題出在哪。從只有半個鞋盒大小的盒子裏,她拿出一台嶄新的簡易心電儀,小心翼翼地給羅錦容戴上。“不管怎麼樣,先試一試。”

幾分鐘後,心電檢測完成,手機提示:“考慮心臟主動脈瓣關閉不全,建議入院進一步檢查”。

“你一個醫生都搞不清的情況,它就能知道?”把脈問診攸關性命,羅錦容死活也不相信,一台機器説的話能靠譜。

黃素英心裏也沒底。可作為醫生,她不敢掉以輕心,見病人説話間就要打道回府,只能極力勸説:“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真是主動脈瓣關閉不全,慢慢會引起心肌衰竭,嚴重的危及生命!”好説歹説,終於將羅錦容勸去了陽山縣人民醫院,細細一查,還真就是。羅錦容當即入院,一住就是10天,出院後,見人就念叨:“沒想到,這小小手機,還是個‘神醫’!”

其實,強大的不是黃素英的手機,而是遠在200多公里外的人工智慧診療系統。作為手機裏隨時隨地可以問診的智慧助手,由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孵化的“AI醫生”,目前已經引入陽山縣55個貧困村。村民從疑慮到信服,村醫從抗拒到接受,邊遠貧困山村的醫療生態正悄然改變。

短暫的熱鬧過後,在城市推廣順利的網絡醫院,在偏遠農村卻接連遇到意想不到的問題

夾在粵桂湘三省區交界處的陽山縣群山環繞,村、鎮醫療水平落後。交通不便,距離遙遠,崎嶇漫漫的看病路,令村民苦不堪言。

最遠有多遠?從秤架瑤族鄉往“廣東第一峰”上攀,快到頂的位置有一個太平洞村,平均海拔1200米。住在那裏的瑤胞,光是下山到鄉里來,開車就得兩個多小時,鄉到縣又得兩個小時。如果是縣醫院派出救護車,一個來回就要8個小時。“要是碰上極端惡劣天氣,根本都別想出得來。”陽山縣衛計局局長蔡喜剛這樣形容。

為了讓醫療資源下沉到基層,2015年4月,陽山縣成為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的對口幫扶縣。

怎麼幫呢?醫院吵成了一鍋粥。“全院一共2000多名醫護人員,年門診量超過150萬人次,每年派出十幾人常駐縣醫院還勉強湊合,哪還有人再到鄉鎮、到村裏?”“陽山全縣13個鎮衛生院、159個村衛生站,互相又隔山隔水,幫扶起來困難重重!”議論紛紛中,院長田軍章拍板,將上年醫院建設的網絡醫院終端向下延伸到這159個村衛生站。網絡醫院是AI醫生的前身,通過遠程會診、網上轉診,讓邊遠貧困村民共享“互聯網+醫療”的成果。

電腦佈下去了,網絡接通了,系統裝上了,培訓也開展了,短暫的熱鬧過後,在城市和珠三角地區推廣順利的網絡醫院,在偏遠農村卻接連遇到意想不到的問題。

“很多村民、村醫只會講白話,甚至是當地少數民族的土話,好不容易視頻連線接上了專家,卻是雞同鴨講,一氣之下,乾脆關了視頻”“有時候,專家網上會診後開出了處方,可村醫拿著到自己的衛生站一比對,一種藥都沒有”“還有一些年齡偏大的村醫,對網絡有一種本能的抗拒,不肯學、不願用,仍頑固地按老經驗看病,新設備剛裝上就閒置”……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派駐陽山縣醫院任院長的張剛慶苦笑著説。

“原來我們想得比較理想化,讓村民一步到位直通省城三甲醫院,真正做起來才發現,網絡只是打開了一扇窗,透過它,能看到城鄉醫療水平的鴻溝有多大;很多結構性、制度性偏差造成的問題,不能指望網絡一通就自動解決,需要我們在工作推進中不斷探索。”張剛慶坦言。

網絡醫院在鄉村一邊推開,一邊解決碰撞出的新問題。

為了解決溝通的問題,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幫助陽山縣醫院搭建了一個網絡醫院平臺,遇到疑難雜症,由村衛生站先連線縣醫院,縣醫院解決不了的,再請求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進行網絡會診,既提高了縣醫院的積極性,又解決了溝通問題。

用藥問題受到藥品採購體系的制度性制約,村一級配備的都是基本藥。要讓“急藥”真正成為“基藥”,陽山縣出面,幫助村衛生站建立自己的藥品庫,對照省裏專家開出的處方,選擇同類型藥物來替代。

針對不願用網的使用習慣問題,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專門撥付30萬元,根據後臺使用網絡醫院的記錄,給村醫相應的獎勵,逐漸培養網上問診的習慣。

3年多的運作,網絡醫院在陽山縣各鎮各村逐漸運行順暢,普及率也越來越高。大崀鎮一位村民患有慢性胃炎,反反復復,始終不能根治。衛生站開通網絡醫院後,村醫黃洪基連線省第二人民醫院中醫科專家,對症開了一服中醫方子,患者堅持服用後,到現在兩年多了都沒有再犯。

“這位村民後來又帶了七八個人到衛生站來,讓我開電腦,説要看省城的大醫生。”黃洪基笑著説。

後臺專家忙得不堪重負,遠端村醫焦急等待連線,當看病“排隊難”延伸到線上,AI醫生來了

隨著想通過網絡“看到省城大醫生”的基層群眾越來越多,廣東省網絡醫院接診量水漲船高,4年已逾1700萬人次,每日問診量從最初的幾十人次飆升到4萬人次。

新的問題又産生了。

一頭,後臺的專家醫生忙得不堪重負;另一頭,遠端的村醫有時一連撥幾十分鐘連不上線,也急得牢騷滿腹:“這網絡醫院關鍵時候能不掉鏈子嗎!”

當看病“排隊難”延伸到線上,人工智慧的出現便順理成章。

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孵化的AI醫生APP“叮唄醫生”,已開放給公眾免費使用;2018年7月,原廣東省衛計委啟動互聯網+健康扶貧AI醫生村村通行動,將這款應用引入貧困鄉村,陽山縣的55個貧困村,又喝上了這碗“頭啖湯”。

從桌面大屏到移動小屏,從“人人對話”到“人機對話”。村醫倍感困惑,網絡問診繁忙,一部手機能解決得了嗎?村民也心存疑慮,這小小手機,能像醫生一樣給人看病?很多人最初的想法,和羅錦容一樣:“蒙人的吧?”

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技術人員告訴記者,“叮唄醫生”是依託大數據和人工智慧開發的一款智慧醫療應用。它匯集整理了11.8萬多條醫學詞條、3674種疾病、5375種臨床表現、4495個化驗指標、1773個檢查標誌物、180萬條醫療知識點的相互關聯經驗、456份單病種臨床指南、3億份三甲醫院醫療病歷等龐大的診療數據庫和知識圖譜;並通過深度學習形成了自主診斷能力。田軍章介紹,目前“叮唄醫生”已經覆蓋了300多種常見病,囊括了普通社區醫院日常診斷的90%的病種;而其診療效果,經測算基本達到中級以上醫師專業水平。

大夏天,黎埠鎮大塘村村民張木林幹農活時突然昏迷,村醫王玉蓮聽聞後跨上摩托車直奔地頭。臨走時,特地帶上了已安裝AI醫生APP的手機和剛下發到村衛生站的簡易心電儀。

“我一開始還懷疑是中暑,幸虧隨身帶上了這些設備。”不會看心電圖的王玉蓮想起來這驚險一幕,還是直呼幸運。“連上設備不到5分鐘,手機上出結果了,疑似心梗,要求含服硝苯地平。”

王玉蓮説,這些年,農村心腦血管病的比例越來越高。“我們這些村醫水平低,以前看病心裏都是抖抖的。現在有了AI醫生,心裏就踏實多了;而且這是可移動的,病人來不了,我可以過去,隨時隨地都能看。”

有的視其為“幫手”,有的認為是“搶飯碗”,村醫在學習如何同AI醫生相處,AI醫生也在不斷優化

不是所有的村醫,對待AI醫生的感情都像王玉蓮一樣。AI醫生的到來,讓不少村醫驚呼“狼來了!”

陽城鎮五愛村的村醫梁家榮如今AI醫生用得不少。不過,來看病的村民發現,他很少當著病人面擺弄手機,都是等病人回去後,再點開AI醫生一點點查。“大家一看,我沒搞明白的,手機都知道,那我還怎麼混?”這種“搶飯碗”的想法,是不少村醫對AI醫生心有顧慮的原因之一。

35歲的鄧金科是陽山縣江英鎮大塘坪村的村醫。從連州衛校畢業後,他就一直在村裏行醫,已經10多年。大塘坪村是典型的貧困村,常住人口500人,貧困人口就有160余人。

鄧金科平時主要看的就是感冒、發燒,以及高血壓、風濕性關節炎等慢性病。過去,遇到棘手問題,他就只能讓村民趕緊去鎮上或者縣裏。“自己也感到水平太有限了。”

AI醫生的到來,除了改變鄧金科的執業模式,讓他感覺最明顯的變化,還是從不斷學習中獲得的充實感。“遇到我拿不準的情況,用手機一步一步問診的過程,就是我自身不斷學習的過程。”

農村醫療薄弱,核心是人才的匱乏。田軍章曾經深入陽山基層開展為期10天的調研,發現陽山159個行政村,共有260名鄉村醫生,具有執業(助理)醫師資格的僅有22人,且年齡普遍偏大,學歷大多在中專以下。醫療人才流失嚴重,就算引進了人才也留不住,光靠大醫院下鄉幫扶也並非長久之計。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醫們發現,在使用AI醫生的過程中,自己的醫術和醫療觀念也在不知不覺地提高。“比如説,很多村民一生病就會過來要求打針,我現在會很明確地告訴他們,能口服藥物的,就儘量不要打針。”梁家榮説。

“這也是我們推廣AI醫生的出發點,不是來搶飯碗的,是來做幫手的。”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副主任醫師、陽山縣醫院副院長傅向軍説。

村醫在學習如何同AI醫生相處,AI醫生也在不斷優化和提升。一開始診病,AI醫生提的問題太多,很多村醫輸入到一半就不耐煩扔到一邊;經過升級,隨時可選擇中斷並提前獲得結果,雖然準確率沒有全部回答完問題來得高,但效率得到大大提高。一開始醫生嫌輸入麻煩,後來又支持了圖片和語音輸入,患者的就診信息也可以通過“掃一掃”身份證直接生成,同步建檔。

按照廣東省衛健委的計劃,AI醫生將逐漸推廣到全省2277個貧困村。屆時,更多的村醫將同AI一起,學習如何共處,學習如何成長。(版式設計 蔡華偉

【我要糾錯】責任編輯:祁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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